甫一回軍營,郭雲銘就開始籌備去崑崙墟的各項事務,聽說其兄長郭雲銳起初不同意他這樣貿貿然帶着我去崑崙墟冒險,後來實在拗不過便應允了。
不同意的理由是,三年裡,我雖身中異毒,卻從沒危急到生命,必是命中有貴人相助,如此……我再去崑崙墟尋解藥,這樣會驚動給我下毒的人,便會打草驚蛇。
郭雲銘的想法是,既然有能爲我拔根治療的解藥,便爲我尋來,這樣也好脫離那些想害我,控制我的人的束縛。
我現在倒是明白了,我打草將會驚動哪一類蛇。
原來,我一直是個傀儡而已。
三日後,郭雲銘帶着我,連同幾個營中高手向崑崙山出發。
爲了避人耳目,我們悄悄從軍營側方溜了出去,可還是讓一個人給撞見了。真沒想到,每次我一身男裝和郭雲銘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讓小張瞧見,我都替小張難爲情。
我不像三姑那樣,有時常出遠門的機會,打從我十五歲記事起,就沒有出過錦臨郡,所以我對這次長達半月的旅途甚感激動。我激動,郭雲銘的臉上跟着也開出了一朵迎春花,只是委屈了那幾位營中高手,想笑卻又畏於主子的威嚴,時時都得忍着。
終於,半個多月後,到達了崑崙山腳下。我仰望那綿延起伏,銀裝淡裹的崑崙山脈,心裡不由一嘆,這麼高的山,我能爬上去吃那個癩□□麼?
郭雲銘替我理好頸間的大氅衣襟,隨即指着崑崙山脈那最高的一處山峰,說道:“看見了麼?就是那裡冰蟾蜍最多,蟾蜍王多半也是在那裡生長的。”
我驚了一驚,心又涼了一截,忍不住道:“我也要去麼?我現在又不敢動用真氣,讓我爬到那座山頭,我不是毒發身亡,而是被累死的。”
郭雲銘笑道:“冰蟾蜍生活在山腰上,不再山頂,我們只需……”郭雲銘指着那座最高的山前面的一座山,道,“越過這個山峰,再爬到後面那座山的山腰就可以了。”
看着那座矮了大半截的山丘,我這才放了心。
我一心想着那是座小“山丘”,爬起來才知道這也是一座巍峨聳立的大山,吭哧吭哧地爬到天微黑,擡頭仰望,還是叢生的樹木,望不見盡頭。
在山腰上,郭雲銘命部下尋找山洞休息一晚。兩刻鐘後,有人尋到了山洞,我們隨着進入山洞,佈置鋪陳。
此時一個部下有些慌亂地進到山洞裡,道:“稟副將,屬下搭竈燒火的時候,看見有人來過的跡象。”
我的心裡微微一緊,按說在這種深山老林裡,碰見個飛禽猛獸不算稀奇,若碰見個人,那就大有可疑之處了。
我和郭雲銘對視,隨即都出了山洞,向外走去,果然在山洞不遠的地方,有一堆灰燼。我道:“這些人因該是看見我們之後,臨時走掉的。”
郭雲銘點頭,用樹枝撥了撥那堆灰燼,還有零星的火苗漸次熄滅,他站起身,對着身後的部下,道:“不管這些人是誰,一律小心。”
在以後的幾天,我們一行人都很警覺,提防着是否還有其他人和我們一道同行,只是再沒有察覺有其他人的痕跡。我猜那些人大概是住在崑崙山腳下的獵戶,先於我們離開那個山洞,才生出了那樣的誤會。
可是郭雲銘並不十分贊同我的說法,反而更加憂慮,多次吩咐手下要再小心些。直到我們翻過了這座小“山丘”,又爬了幾日最高的山峰,依舊沒有再看到人影的時候,郭雲銘的疑慮才漸漸消散。
這日,在溪水邊,我捧了一捧冰涼的溪水往臉上拍打,忽地聽見身後郭雲銘變了調的聲音:“程兒,小心!”
我慌忙把眼睛上的水擦掉,回頭看的時候,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影子。我豎起耳朵傾聽,“咚咚咚咚”,剛剛好四聲,看來和我們隨行的四人好像遭暗算了。
迅速觀察周圍的地勢,發現在我右側方不遠處的矮林叢裡,比較適合人藏匿。
於是我決定先跑到矮林後躲起來,可是剛踏了一步,就被什麼絆了一跤。一看,發現就在我剛纔蹲在溪邊不到半寸的地方,斜斜地插了一根紅纓槍。
好險,幸虧要暗算我的人手法不是太精準,要不我的小命就保不住咯。
我心裡突然開始擔心郭雲銘的命運,他剛纔囑咐我“小心”之後,就沒了聲音,難不成也遭到暗算了?
周圍靜的有些詭異,我又不敢運氣飛到那個林子裡,只能憋足了氣朝矮樹林奔去。
似乎在奔跑的過程中聽到不知哪個方向飄來的一縷輕笑,那聲音無比動聽甜美,宛如黃鶯啼唱,但是卻帶着輕蔑和不屑。
相比下,我的那聲拖着長長尾音的“哎呦喂~~~”卻猶如惡狼乾嚎一般。
矮樹林後面竟然有個向下挖的大洞。
在往洞下滑的時候,我腦袋中一直迴旋一個畫面,那就是一隻傻兔子奮不顧身地朝樹樁上撞去。
怪不得剛纔那一聲笑如此輕蔑呢。
等我滑到洞底部的時候,我心裡甚感安慰,因爲這世間不止我這一隻傻兔子,還有另一隻風流俊顏的。
“弟弟,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郭雲銘比我倒黴些,好像滑下來的時候撞到了腦袋。我從懷裡掏出一塊布巾,爲郭雲銘擦拭額頭上的血漬。
郭雲銘皺着眉,
手扶着額頭,道:“方纔光顧着提醒你小心,自己卻不小心掉到這個大坑裡,奇怪的是,我掉下來的時候,用了真氣,按說是不會傷到任何地方的,可是也不知爲何,又被一個硬物襲擊到了,想來……”郭雲銘警覺地看看四周,低聲道,“想來這裡是有人埋伏好的,有機關,我剛纔大概是被機關算計到了。”
我摸着鼻子,嘿嘿乾笑兩聲,沒敢言語。我依稀記得,我好像從上面滑下來的時候,腳……踢到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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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郭雲銘的頭吧。
幸好我踢的力道不大,郭雲銘頭部只受了點皮外傷,血止上便沒什麼大礙。我倆便在這個大洞裡四處走,看是否有出口。
“我覺得……這次還是有人泄露此次行蹤。”郭雲銘分析道,“且這些人來頭不小,否則不會那麼輕易地殺死了我手下的人。”
我道:“那會是誰泄露了行蹤?”我心裡盤算着到底誰的嫌疑最大,知道我們此次前往崑崙墟的人並不多,只有郭雲銳一個人。
“反正不可能是我大哥,他絕對不會害你的。”郭雲銘誠摯道,我也只能將這個疑慮打消了。
我想了想又道:“弟弟,你說他們又是在我們之前趕到的,我們這一路也沒耽擱行程,那是否可以說明,這些害我們的人並非真正想殺害我們,而是因爲我們成爲他們的羈絆,所以才下此毒手?”
“程兒的意思是……他們也想要蟾蜍王,且知道我們想得到那個麼?”郭雲銘雖然是在問我,可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到,他大概也覺得我分析的有理。
我微微點頭:“冰蟾蜍既然是這麼個好東西,那些如我一樣快死的貴人,必是會想方設法弄到手,憑此延年益壽。且既然都來到這裡,想必也會去尋那個最大個兒、藥性最猛的蟾蜍王。如此一來,他們怕我們捷足先得,所以便暗中算計我們。其實我倒覺得他們挺傻的。”
郭雲銘眼神乍亮,若有似無地問了一句:“這是何意?”
我道:“不是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麼,他們大可以先讓我們費盡周折尋得蟾蜍王,然後再將我們殺了,自己便不用費什麼力氣再找蟾蜍王了。”
郭雲銘有點頭:“程兒倒是有幾分運籌帷幄的才智。”
我和郭雲銘就這麼在山洞裡轉了幾個時辰,山洞中的光線愈加黯淡,郭雲銘找來樹枝沾上松樹油,點燃了火把。
我的心有些急了,說:“你武功那麼好,要不先別管我了,先飛出這個山洞,然後找根繩子,把我拉上去吧。”郭雲銘就這麼沒腦子地陪着我轉悠,早晚我倆都是死路一條。
郭雲銘苦笑:“這個方法我早想過了,可是你沒發現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麼?”
我驚道:“該不會……你摔下來的時候,腳一扭了吧。”
郭雲銘輕笑:“不是,是我們落下來的那個山洞口已經讓人封死了,程兒……”
郭雲銘一把扶住險些跌倒的我,我訥訥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被毒死的不是從洞上跳下來摔死的,我是被困在洞裡活活餓死的。”
“不會,不會,這個山洞地貌奇特,應該還有其餘活物。有活的,便有是外界有相通的地方,我們再找找,應該還有出去的地方……”
想來以前的我就是一個愛耍小脾氣的人且還很吃郭雲銘哄的人,他三兩句的溫言相勸,我聽着極其受用,心也安定了下來,和郭雲銘老老實實地找出口。
只可惜,我和郭雲銘的遭遇不幸被我的烏鴉嘴言中了,我們真有可能要被餓死在洞裡。
山洞地貌奇特是沒錯,我們找到了幾個洞口,可是洞口只能容那些小型禽獸出入。
就這樣,在尋找出口第三日無果的時候,我開始後悔來這個破地方找什麼解藥,於是我便很無恥的將一切責任推卸在郭雲銘身上,把我今日遭受的種種委屈全遷怒於他。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又面對如此一個粗暴脾氣的我,郭雲銘還能柔聲細氣,他的脾氣可真是好到家了。
晚上,在一個很小很小的露天山洞底下,月光傾斜一隅,灑下清輝。我實在餓得發慌,疲倦地依偎在郭雲銘身邊,闔目養神,他輕柔道:“小時候我不及大哥那樣懂事,淘氣的很,兵書劍譜什麼的,我都厭煩,身邊的小廝看出我的喜好,專程偷偷買來一些雜書哄我開心,到現在我還記得一本武俠書裡,寫過一段這樣的故事。男女主人公落難於一個山谷,縱使身上有絕世武功,卻怎麼又走不出這個山谷……”
“別講了,倒覺得和咱倆很像……”我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說道,隨即又覺得話不對味兒,睜開眼想辯解,卻對上郭雲銘笑彎的秋水眼。
“他倆是一對兒。”郭雲銘說了一句更讓我羞赧的話。
我慌忙又閉上雙眼,故作自在道:“這是你給你程兒說的話,先暫時放我這裡吧。”
郭雲銘沉默了一陣,又道:“故事容我講完吧。”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可是又怕聽到讓我害怕的結局,又補充:“你只說他們是都出去了,還是就這麼困住了?”
“都出去了。”
“那就好。”我滿意的笑笑。
“只是出去之後,兩個人卻再也沒有見面,分開了。”
“爲什麼?”我一下來了興趣,睜大了眼睛,疑惑道。
郭雲銘的眼神落在那一縷月光上,語氣淡淡:“有一句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因爲男子以爲自己要死了,才決定吐露埋藏在心裡的秘密,男子說他接近女子是因爲想取得她的信任,然後殺死她爹,奪得武林第一。他說能不能原諒他?”
“然後呢?”
“不等女子回答,就有人把他們救了上來,之後,男子永遠離開了女子,他認爲真相只有在死之前可以說,如果他們都獲救,那麼他喜歡的女人是不會原諒他的,畢竟他曾那樣利用過她。”
我唔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郭雲銘問我:“雖然兩個人都得救了,可是最終卻分道揚鑣,你說這個故事是悲劇還是喜劇?”
我想了想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那換句話說,如果我死了,卻是和你一起死的,那是悲劇還是喜劇?”郭雲銘自言自語。我聽到“死”字就心煩,也懶得搭理他,沉默了一會,郭雲銘又道,“我們也效仿一下他們吧,你是該知道一些事情了。”
“你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對,咒我死呢。”心裡大不爽了,雖然我知道我真的馬上就要餓掛了。
郭雲銘沒理我,只道:“程兒,你本姓竇,是東錦國王室……”
“什麼?”我大概是餓得耳朵不靈光了,郭雲銘說的什麼我沒聽見,耳邊嗡嗡作響,不,確切的說是,咕咕作響。
片刻,咕咕聲越來越大,我有些害怕地朝郭雲銘懷裡挪了挪,郭雲銘眼神裡卻透着萬般驚喜,道:“程兒,我們要找的東西,竟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