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楊小七還是做了冤大頭,認了那二十兩白銀一桶的“珍珠翡翠豆花”,而我爲了一生的清白和幸福,打死也不認被楊小七親一下,就成爲他的人這樣的事。我一個沒什麼心眼兒心直口快的粗鄙女子,想都沒想過以後要攀附權貴嫁給有錢人,和一羣女人爭寵。
不過,我當真是訛詐了楊小七不少的銀子。
楊小七確實很有錢,或者說是楊小七的老爹很有錢,東錦國西疆三省七州都是他老爹的地盤。楊小七的老爹,楊適安是駐守在西疆邊陲的節度使。
據說楊氏一族乃世家,祖上的一位,名“楊信元”,曾追隨東錦國的開國皇帝,一起打過江山。□□皇帝皇位坐穩後,便封楊信元爲異姓王。
但凡襲位不超過三代,三代後,楊氏雖沒有了東錦國王爺的稱號,可因着這樣龐大家族的背景,楊氏世家依舊在廟堂之上佔有一席之地。
再往後幾代,楊氏子嗣繁多,□□皇帝賜給楊信元的封地和家業,被諸多子孫瓜分殆盡,從那時起,楊氏世家便成不了大氣候。
楊氏一族又這樣不溫不火地過了幾代,終於出了一位光耀門楣的武狀元,楊適安。楊適安少年得志,考取武狀元之後,和西臨國打過幾仗,和蠻夷打過幾仗,勝多敗少,大有其祖宗開國元老楊信元當年的風範。
爲了保障修生養息的政策得以在西疆——和西臨國接壤的省郡——順利實施。楊適安被封爲節度使,奉旨舉家遷往西郡的錦臨郡。
在西遷的途中,楊適安楊大人的原配夫人旅途勞頓,不慎小產,胎兒未保住。自此以後多年,楊夫人一直未有身孕,可想而知,當楊夫人三十好幾的時候懷了孩子,這對於楊大人來說是一件多麼喜慶的事情。
這個孩子從未出生,到快二十歲弱冠成人,都備受呵護,備受關注。
這個孩子就是楊小七。
“楊小七”這個名字還是楊大人請錦臨郡最富盛名的算命先生給起的。據傳,算命先生看了楊小七的生辰八字,又問楊小七在楊大人的子輩中排行老幾,之後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冥思苦想了數日,而後悠悠然地寫下了兩個字——
小七。
再之後,算命先生一拂長袖,歸隱山林,再不爲他人算命了。
有錢人家少爺的名諱大多都是昊啊,嘯啊,軒啊什麼的,沒想到一介高人給楊大人的寶貝疙瘩只是按排名起了個名字,實在令人費解。
不過,既然是高人看了生辰八字起的名字,楊大人也並未反駁,應允了自己的寶貝疙瘩名爲“小七。”
這樣,楊府的婦僕下人都喚寶貝疙瘩爲“七少爺”“小七少爺”,外人敬稱“楊七公子”。
楊小七總抱怨自己的名字太過於庸俗,和我的名字——程豆豆一樣庸俗。
要說起我和楊小七的初次相識,那還是三年前……
十五歲那年,我還是個膽小怕事的小丫頭,第一次在街上支攤賣豆花的時候,巴巴地只是望着來往的行人,連吆喝都不敢。
接連三日,我賣出的豆花兩位數都上不了,原想着做生意沒有主顧掙不上銅板就是最倒黴的事了,沒想到第四日……
那日,天氣晴朗,微風徐徐,我支起了豆花攤兒,鼓足了勇氣,破天荒地喊了一嗓子:“豆花,鮮嫩可口的豆花。”
竟然,竟然又好幾個路人駐足,然後落座,每人都要了一碗豆花。我心中雀躍,暗想,若是拉下面子喊幾聲就能招來生意,那這賣豆花也委實不難。
正想着怎麼再大聲吆喝的時候,不知從那個方向傳來了一聲乾嚎,“嗷——”那一聲如此響亮,驚得所有人都紛紛循聲望去。
只見一錦衣公子跟被電閃到一樣,左右腳輪換着蹦躂,一隻手抖啊抖地指着地面嚎叫:“你們……你們都給少爺我小心點,將軍……我的將軍在那,李碩……你你你悠着點,你敢傷了我的將軍,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錦衣公子腳下有數個藍衣小廝,此時正貓着腰不知在地上尋找着什麼。
我好奇,便問其中一個客人,道:“這位大哥,那位貴公子怎麼這樣找將軍啊?”
“咄!”客人從鼻子裡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音,舀了一勺豆花送到嘴裡,不屑道:“這個敗家的主顧,哪有什麼真的將軍,其實只不過是一隻……”
就在這時,那亂作一團的地方忽地傳出來一聲“哎呦喂”的慘叫,打斷了客人的話語。
錦衣公子朝一藍衣小廝後臀踢了一腳,暴喝:“跑啦,跑啦,將軍都跑那啦,你們還一個個杵在這做什麼?給少爺我追回來。”
錦衣公子指頭一伸,一羣藍衣小廝如惡鷹撲食一般朝着一個方向猛撲過去,跌跌撞撞你推我搡之間,竟然跑到了我的豆花攤前。
而此時,我還是雲裡霧裡不知道那將軍是個啥。
“李碩,桶!桶!”錦衣少年好眼力,隔老遠都能看見我壓根看不見的將軍。
一聲令下,幾個小廝“噌”地往豆花木桶撲過來,架勢如此之大,嚇得我僅有的幾個客人踢開了板凳就往外逃。
彼時,木桶被幾個小廝給撲翻了,支起的豆花攤子也散了架。
我當時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看着那跟打劫一樣的場面,嚇得放聲大哭了起來。
正在我捂着臉哭得忘乎所以,還躲閃着那些撲將軍的小廝的時候,只聽“啪嘰”一聲。
——按說當時喧鬧的氛圍完全壓蓋住了這個聲響,可是也不知爲何,這個聲響卻異常響亮。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注視着我的左腳。尤其是已經蹲在桌子上的錦衣公子大氣都不敢出,表情異常怪異。
我止住哭泣,擡起了左腳——
哦,原來是一隻蛐蛐,一隻小蛐蛐而已。
只聽一聲劃破蒼穹的乾嚎:“啊啊啊——少爺我的常勝大將軍。”
啥?
一隻蛐蛐,竟然也能被稱爲什麼大將軍?
我傻眼了,可還是鼓足勇氣走到錦衣公子的面前,道:“大公子……我只是做小本生意的,我這豆花攤兒……”其實我想說我也不是訛詐的人,一桶豆花,兩張木桌再外加三把板凳,也就不到二兩銀子,希望大公子能賠償些 。
錦衣公子壓根就不理我說了什麼,言外之意又是什麼,只自顧自地從木桌上跳下來,滿面心痛地走到那隻大將軍面前,沉痛地看了好一陣。而後一揚手,身邊一位很有眼色的小廝趕忙遞上來一張帕子。錦衣公子伸手一接,隔着帕子,將那隻大將軍包了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我再次怯生生地扯了扯錦衣公子的衣袍,小聲道:“大公子,我的豆花攤兒……”
“五十兩……”錦衣公子依舊不看我,打斷了我的話。
五十兩?我心裡免不了一陣喜悅,沒想到這位公子還挺慷慨大方的。
我準備禮讓地說聲“太多了”的時候,錦衣公子又補了一句:“常勝將軍,我買來的時候花了五十兩紋銀,自從打贏節度副使的永威大將,判官外甥的德遠將軍,你知道身價升到了多少了麼?”
我不敢吱聲。
“七十七兩銀子!”錦衣公子終於轉過身,斜睨了我一眼,“這筆賬,算我今天晦氣,自己認了,你還敢揪着我,讓我賠你那幾塊破豆腐?”錦衣公子說完,扯了衣袖,大踏步走了。
聽完這席話,我呆愣地看着歪七扭八地桌椅攤子,和散落一地的豆花,原來,原來我是碰見了一個惹不起的主兒。
我一邊委屈地掉眼淚一邊收拾地上殘物,也不敢再反駁什麼了。
“還哭呢,少爺好心,沒問你要錢,你還有臉哭?”那名喚“李碩”的小廝跟吃了□□似的在我面前大吼,“下次想訛人,先打聽了主兒是誰,節度使大人的七公子,你也想打歪主意?”說完,還不忘在地上啐了一口,又在板凳上揣了幾腳,剩下的幾個小廝也學模學樣地對着我那已經殘破不堪的豆花攤一陣踢打。
真真是狗仗人勢。
那一天我沒掙到錢,還賠了一個豆花攤兒,因爲這件事我痛下決心要好好學功夫。
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我的豆花攤兒總被三五個大老爺們“照顧”,三天一小拆,我天一大拆,這是誰派來的,不用明說,大夥兒也都知道。當日我踩死了他的將軍,他在衆人面前說不讓我賠償,可暗地裡卻幹這些見不得人的事。
可畢竟人家的爹爲一方霸主,跟個土皇帝差不多,我一介平民也不敢招惹,就讓他拆吧,拆着拆着也就習慣了。
……
每每想起和楊小七的初次相識,我的太陽穴還突突地跳。懷裡揣着楊小七“賠”給我的二十兩紋銀,收拾好了自家的豆花攤兒,就興沖沖地推着貨架車往家裡趕。
就在到家門口的時候,一個手臂搭在我的肩上。
“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