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銘,你做事太急躁。原先給你說了,來到錦臨郡,無論你見到了誰,都不要急着相認!”說話的男子明顯帶着怒氣,聲音也提高了些許,“你把她帶到軍營裡做什麼?這樣,勢必會打草驚蛇。”
“大哥,我見了程兒,什麼……什麼都由不得了。”
程兒?
迷糊中,我被一把淳厚,一把清雅的聲線吵醒,這兩個男子的聲音我還是挺熟悉的,就是郭氏兄弟倆。
看來,作爲一軍統帥的大哥知道自己的弟弟強搶民女,犯下軍法後,很生氣。
可是,也許並不只是這麼簡單,從兄弟倆的談論話語中,好像他們之前真的認識我,尤其郭雲銘那溫柔的一聲“程兒”。
哎喲,聽見這麼親暱的名諱,我驚嚇得不輕,忍不住抖了幾抖。
習慣了三姑叫我“豆豆”,錦臨郡上千號男女老幼叫我“小寡婦”,再聽一個極漂亮的男子叫我“程~~兒~~”。
我委實,委實不適應!
這一聲“程兒”,我推測,郭雲銘和以前的“程豆豆”關係不簡單,他是思慕我的一個富家公子也說不定呢!
想到這,我心裡十足的得意,可是轉念又一想,以我這副模樣,怎會得到像郭雲銘這樣出挑的人的青睞?且我一介草民,又怎會和京城的貴族將軍有往來?
難道……
這就是那三流戲文裡常發生的——鳳鸞變烏鴉,烏鴉又要變回鳳鸞的故事?
天哪,我程豆豆原來以前還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而且聽大哥郭雲銳說,郭雲銘把我帶到軍營,就是“打草驚蛇”。
一個小小的豆花小寡婦,會打誰的草,驚誰的蛇?
故此,我越來越堅信,我以前很不簡單。
“雲銘,趁現在她還未醒來,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將她送回去,我擇日會帶你親自上門請罪,再給你一個擾民的軍法處置,以安民心。”郭雲銳不疾不徐地說。
“哥……”郭雲銘好像有點急了,“程兒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怕……讓她回去她有危險,而且,剛纔郎中也說了,程兒脈象極其古怪,卻又不似生病造成的。”
“她在錦臨郡住了三年,我倒沒見她有什麼危險,你若冒然將她安置在軍營裡,卻又沒有合理的理由讓她留下,反而會招致不必要的危險。你覺得……”郭雲銳頓了頓,又道,“你覺得,程兒失憶是不是那個人故意做的呢?既然……”
“我……明白了。”郭雲銘吞吐起來。“把程兒留下,這樣也許更危險!”
郭雲銳長嘆一口氣,道:“雲銘,錦臨郡有異動,造反餘孽又開始暗中培養勢力,我們皇命在身,奉旨來錦臨郡密查此事,故此,萬事皆小心,若只顧及兒女情長,不知會造成多大損失。”霍地,郭雲銳的聲音依舊很淡,可卻帶着十萬分的威嚴,“本將才是統帥,若副將再做此等錯事,本將絕不念及兄弟之情,姑息縱容爾,一律軍法處置!”
沉默了好一陣,我在被窩裡悶得有些憋,可還是極力讓自己只保持一個姿勢。
我覺得事情有點嚴重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範圍。
郭雲銘道:“好一個不徇私枉法的鐵面將軍。難道……難道郭將軍你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麼?”郭雲銘的聲音裡透着幾絲戲謔,“程兒成了這幅模樣,若非我仔細辨認,只怕權當成一個陌路人了,可郭將軍一月之前駐守這裡,只因程兒在市井上一句吆喝叫賣聲,便認出了她,難道郭將軍真的不想多見她幾面?”
郭雲銳冷哼一聲,哼出了幾分惱怒和不屑:“我爲她流的淚,早在三年前我便流乾了,她以前是郡主也好,現在是賣豆花的也好,再也與我無關……”
聲音越來越遠,腳步聲也越來越遠,可是“郡主”兩個字,卻如錘子一樣悶悶砸在我的心上。
“啊啊啊——”我“蹭”地從牀上坐起來,尖叫了數聲,完全忘記了此時說話會爲我帶來生命危險,可還是忍不住吼了一句,“程豆豆我是韶和郡主!”
程豆豆我是韶和郡主!天哪,天哪天哪!
似是吼完這句我用了畢生力氣,又或許我一根筋的腦袋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說完,我便暈了。
……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我是一隻烏鴉,而烏鴉果然變成了鳳鸞,我揮動着美麗的翅膀,無比驕傲地俯瞰那些膜拜我的小飛禽們。
正當我還沉浸在這種愛慕虛榮中時,一羣雄赳赳地老鷹向我撲過來。
“快捉住它,快捉住它,它背叛了鳳鸞族羣!”
韶和郡主在賢王造反中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乃一孽臣,必誅之。
“雲銘,這個藥爲她服下。”
“哥……這個會不會對程兒的身體有影響?”
“不會。”
迷糊中,感到有軟軟的東西觸碰到我的脣,之後有苦的要人命的汁液送到了口中,再之後,原本迷糊的我更加迷糊了。
……
天色暗沉,窗紙被屋外的風颳得嘩啦作響,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痛,讓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揉着發痛的肩膀,走到窗前,將窗戶闔上。
這幾日三姑都不在,應該又去拜會那個爲她治癒右手腕的高人了。往日裡,三姑在家的時日便少,我獨自一人居住也成了習慣,自持有些功夫,便也不把一般的賊人放在眼裡。
一想到“賊”,我陡然想到了,今日白天碰見的那個藍衣採花將軍。我恍然記得,暈倒前他好像突然竄到了我的身後,對我下了毒手——怪不得肩膀那麼痛。
想到這,我心裡害怕得緊,郭雲銘該不會把我打暈之後,就在我的牀上把我給“採”了吧。
我趕忙檢查自己的衣衫,整整齊齊的,又跑到牀前看了看,也沒有發現有被“採”的痕跡。
我心裡稍稍寬慰了些許,可是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兒,好似我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卻想不起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脣,覺得那個軟軟的觸感好熟悉,卻又覺得很遙遠,遙遠到以爲那只是前塵發生的往事。
哎,我嘆了口氣,搖搖頭,也許一切是我想多了,只是一場春夢說不定呢。
我果然到了思春的年齡。
之後的幾天,我依舊早出早歸,賣的豆花依舊被一羣兵爺“照顧”着,楊小七和仇蘭也來過一兩次,當然楊小七都是以吃豆花的名義,來打探我三姑的消息,而我那總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隨着時間的推移,再也沒有去想。
我權當是做了一場記不起來的夢。
時日已入盛夏,豆腐豆花的生意不好做。我這人很懶,反正前一陣豆花生意不錯,攢了一筆積蓄,剛好天熱給我找了繼續懶下去的理由。於是此時,我便坐在槐樹下,搖着蒲扇,聞着槐花香,悠悠然地將要睡去。
啊,生活真是一件愜意的事兒。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打擾了我的睡意。
我心中喊了一聲“大爺”,便扯着嗓子喊了聲“來啦”。
哪個沒教養的,打斷我的愜意生活,保準是楊小七。
一開門,看見的不是楊小七,而是那個藍衣採花將軍和採花將軍他哥,我心中大叫不妙,迅速盤算着,該怎麼應付眼前這兩個錦臨郡的風雲人物。
我將它們讓到自家院子裡時,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沉穩如郭雲銳郭大將軍,還是被驚得向後退了幾步,而郭雲銘大喊了一句“了不得了”,便要扶我。
我跟躲蟑螂似的躲開了郭雲銘,忙對着郭雲銳拜了三拜,“悽聲”道:“請大將軍爲民女做主。”
郭雲銘道:“程姑娘,起來說話。”
“若大將軍願爲民女做主,民女便起來說話。”這種爛俗對白我都是和戲文裡學的。
“程姑娘若有冤情,可向錦臨郡知府大人遞呈訴狀,爲何……”
郭雲銳顯得有些爲難,我急急打斷了他的話:“這事主出自大將軍的軍下,且位高權重,只怕知府大人礙於大將軍的面子,不敢審理此案。故此,民女這件事,只有大將軍能管。”
郭雲銳若有所思,看了郭雲銘一眼,便道:“好,我……本將願替你做主。”
我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淚,垂首道:“民女乃是老實本分做小買賣的,不偷不搶,不嫖不賭,也不知什麼事兒得罪了郭副將,幾日前,竟然擅闖民女家中,企圖……企圖非禮。民女也曾想過,將訴狀遞到知府大人那裡,可是一想到若鬧到官面兒上,事情便人人皆知,豈不是毀了我女兒家的清白,所以,這事,郭大將軍請替民女做主了。”
哎,雖然人人喚我“小寡婦”,可是那都是虛名,我還是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呢。
“咳,咳……”郭氏兄弟倆聽了我的那番話之後,都乾咳了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