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
牢獄中的楊小七卻不知外面國與國的格局發生瞭如此變化, 還依舊渾渾噩噩得過日子,不想有一天忽聞牢房門口有嘈雜的聲響,楊小七以爲是來提審他的官員, 也不驚慌, 只是閉着眼睛等待着。
腳步聲漸近, 有人駐足在牢籠前:“姐夫……”聲音異常沙啞, 彷彿是從喉間艱難地擠出來。
楊小七聞言, 倒是驚奇來的人是沈公子,程豆豆的親弟弟,楊小七不知豆豆又會向他使用什麼伎倆, 便依舊不動聲色地望着沈公子。
而此番沒有反應的情形,看在沈公子眼裡, 便是楊小七受了多日牢獄之災, 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已然目光呆滯有些癡傻,在配及楊小七此時的形象, 破敗的囚服,繚亂的髮絲,淡青色的鬍渣……思及此,沈公子鼻子竟讓酸澀起來,忙向身後的獄卒道:“還不打開牢房門, 恭送太子殿下重回東宮!”
獄卒被這麼一提醒, 打了一個激靈, 便跟猴兒似的, 快速竄到老房門前, 將鎖打開,隨即垂首恭順地在門口站着。楊小七聽到沈公子的言語, 表情依舊稱不上喜悅,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沈公子,便從牢房走了出來,道:“要將我帶到哪裡私自行刑,輕便吧。”
沈公子身形微微一陣,也管不了周圍還有那麼多侍衛和獄卒,霍地跪在地上,悽聲道:“姐夫,我知道你心裡還怨恨我和姐姐,你今天這般確實是被我們所害,可此次真的是讓你重回東宮,儲君之位還是你的。”
楊小七低頭看了一眼沈公子,眼裡滿是落寞,輕聲道:“她不怨恨我便好了,我怨恨她做什麼?”牢房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本事一臉冰冷嚴肅的太子殿下,在提到“她”的時候,眼眸中出現了一抹溫柔之色。
楊小七讓沈公子起來,當真有人爲他沐浴更衣、整理儀表的時候,他才知道沈公子所言是真,於一剎那,他什麼都明白了,他一直都在程豆豆的“圈套”裡。衣物還未穿好,他變急着衝出屋外,找沈公子。
“你……能不能讓我在見……在見她一面!”楊小七似在請求。
沈公子臉色微變,顯得有些爲難,緩緩道:“你知道,我姐姐不想見你的。”
一句話將楊小七打入深谷低,他發泄似的取下自己發上的金冠,扔在地上。
“不過……”沈公子走上前伏在楊小七耳邊,“姐姐現在還在沈府住着,過一段時間纔會走。”
“走?”楊小七失魂落魄道,“她要去哪裡?”
“大概……大概是去漠國吧。”沈公子支吾道。
“她要和郭雲銘一起麼?她最終選擇的是他麼?程豆豆,你若再狠下心,不如就讓我死在你的手中好了,爲何費盡心思讓我在牢獄裡躲避了這戰爭的紛亂,又爲何將整個東啓國都給了我?”楊小七淒厲地低吼,引得周圍下人都紛紛惻然,“你爲什麼不再對我狠心些?”
程豆豆這次用計,便是讓楊小七在牢獄中保下自身,且還還給他儲君之位,這到底是懲罰還是賞賜?
楊小七抓着沈公子的肩膀,亂抖:“珧兒,珧兒,你說爲什麼,她可以護我周全,將國家再次教給我,可是卻不能原諒我!爲什麼?”
“姐姐很固執,我想在她心裡,也想原諒你,可是原諒了你,就是陷自己於不仁不義之地,所以……”沈公子慢慢垂下眼睫,哀痛,“所以,她比你更矛盾,也比你更痛苦,終究還是狠不下心斬斷對你的情絲。”
楊小七大力地撩開沈公子,急急道:“我去找她。”
“殿下!”撲通跪地的聲音,沈公子很久都沒這麼稱呼楊小七了。“殿下,不如放手吧,興許我姐姐去了漠國,能想開也說不定,可是眼下,她不想見你,且還在你識破她的計劃之後。姐姐本就是想讓你也放棄對她的執念才告發你入獄的,你這樣倒是費了她一片苦心。不如等她……”
“等她?讓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做不到啊!”想到這輩子只能在東啓國虛無地等待,楊小七心都冷了,忍不住啜泣起來。“讓我見見她,不需要……不需要讓她知道我來了。”不由分說,楊小七當即換了便裝要去沈府。
還未出宮,即刻有人通報要見太子殿下,楊小七見豆豆心切,便胡亂應了,說晚些時候接見,那通報的太監急道:“殿下,來人說是您的故人,姓‘程’!”
程?楊小七的瞳孔霎時微縮,久違的捕獲獵物的興奮的笑容浮現在脣角,他冷冷道:“讓她到偏殿等我。”
少時,楊小七進了偏殿,見了那位故人。
是有幾年不見了,故人依舊不見當年的溫婉清潤,只是在連日的奔波下,容顏出現了憔悴和疲態。
“民女拜見太子殿下。”
楊小七道:“本宮到不知,東錦國竟然還有一條漏網之魚,本宮到底是該稱呼你韶和郡主呢,還是程菡之,嗯?”
“民女本名竇韓智。”韶和公主道。
“哦,男子一般的名字,也確實有男子一般的志向,可卻沒想到是爲他人做嫁衣吧。”楊小七忽地收起調侃語調,正色道,“你找本宮來有什麼事,該不會是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這麼簡單吧。”
韶和公主咬咬脣,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投奔。”
“本宮不需要女人爲我出謀劃策,而且還是一個心術不正的女人。”
“那就……服侍。”話音未落,只聽“唰”地一聲,韶和公主的衣帶解開,露出裡面粉色的肚兜,甚是春光旖旎。
楊小七似是來了興趣,竟然含着一抹笑容,走到韶和公主面前,揚起了她的臉頰,玩味道:“是與她有幾分相似。”
“不!”這句話像是傷害到了韶和公主,她猛地推開楊小七,道,“不是我與她相似,是她與我相似。楊小七,你當初是喜歡我的,因爲她長的像我,你纔將感情移到她身上。”
“你喜歡我麼?”楊小七不留情面的打斷了話語,“還是你想讓我喜歡你,護你安危?是,我起初見你,覺得你分外眼神,我那時傻得以爲這是什麼前世姻緣,可是現在想想,之所以覺得你眼熟,就是因爲我兒時和豆豆見過面,才這麼認爲的,說到這裡,你便知道是誰和誰相似了吧。豆豆在我眼裡,無人能代替,而且……”
“而且什麼?”
“我和豆豆產生的誤會,也是拜你所賜,若你不告訴我豆豆是韶和郡主,若你沒有在仇蘭將豆豆帶去京城的時候,將真正韶和郡主和清平郡主的畫像調換,我又怎麼確信豆豆是韶和郡主,我又怎會親手殺了豆豆的親人,你來我這真是自投羅網……”話音光落,楊小七手腕一抖,“裂”握在了他的手上,按動機括的同時,將匕首飛了出去,生生插在了韶和公主的腹部。
韶和公主已被廢了武功,對這一招她連躲閃的餘地都沒,便捂着腹部倒地了,嘴裡一直嘟噥道:“爲什麼,爲什麼,我最後是輸給了她?”
戎馬半世,英勇女兒,卻在東啓國的東宮偏殿裡,一點一點燃盡了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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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七去了沈府,穿上下人的衣服,在程豆豆數十丈之外,默默站了一個時辰。
其實這樣也好,最起碼還能看着她的樣子。
這樣的日子竟然持續到東啓國皇帝駕崩,楊小七要繼位登基的時候。
因爲要繼位,有齋戒沐浴等禮節,他不得出宮,或許等繼承皇位,他和她之間就再無任何瓜葛。
東啓國皇帝,不可能娶一個前朝貴族的女子,這,衆人皆知。
越離登基的時日近,楊小七越孤獨越落寞,他除了徐默許公公在他身側,周圍亦無人,宮中人倒是沒見過這個準皇帝這麼孤冷。
“殿下,明日是登基大典,還望殿下早些歇息養足精神纔對。”徐默已提醒了第三次。
楊小七站在涼亭,一直漠然地望着湖面,依舊不作答。
就這樣又不知過了多久,又是那抹熟悉的味道在鼻端漂浮,楊小七苦笑,只搖搖頭想到,她怎麼回來,不可能的。緊接着——
“小七!”
楊小七聽到這聲,心臟驟然緊縮,趕忙回頭,果然看見月下立着一個女子,清豔明麗,眼眸中沒有以往的陰鷙乖戾和矯揉造作。
那晚的傳說便是,太子繼位登基前一晚離開皇宮,只留下一紙詔書,禪位於前朝東錦國一個皇族子嗣——竇沈珧。
……
很多年以後,在一個的院子裡,一個男子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生悶氣,偶爾撇一眼身側正在用功讀書的兒子,頭垂地更低了。
“怎麼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今天又將啓國太子批了一通。”一個面容清豔的女子笑道。
“嗯。他怎麼能將猶如天神一樣的啓國太子貶的一文不值呢,真是氣死我了。”男子捶胸頓足,顯然被氣得不輕。
“啓國太子耽於女色,是一情種,竟然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了大好河山,還將他賜予外姓小舅子,這樣的太子做了皇帝也不見得好多少。”只有七歲的兒子,煞有介事地說,“大丈夫應志在天下,要孩兒覺得,他就是一個膿包太子,草包皇帝。”
男子聞言,撇撇嘴仿若要哭出來了,求助地看着向自己的妻子。女子微微一笑,伏在男子耳邊輕輕道:“小孩子家懂什麼,你別與他計較,等長大遇到他喜歡的人,便改掉了他那脾性,再說,那啓國太子若沒有被拐跑,而是當了皇帝,那哪來的他呀。”
楊小七的臉上立刻浮現幸福滿滿的笑容——
如果經歷這些苦痛,便能和你相遇,那麼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