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伊香花魁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沒來由一痛,不禁道:“那要不你說說吧,我以前是誰,我和你是什麼關係。”

如果郭雲銘說我是個公主呀,千金呀什麼的,我鐵定認爲他在說假話,那我也沒有和他繼續周旋下去的必要了。

“你曾是我哥府上的丫頭,我見你時,我哥欲納你爲妾……”郭雲銘眼神落向遠方,彷彿那裡纔是他記憶裡的根源,他繼續娓娓道來,“我心裡明白,你將成爲我的兄嫂,可還是忍不住總在我哥府上住下,只爲見你一面……”

“好了,我大概明白以後的發展。你哥時常在外打仗,而你總駐守京中,一來二去便和你這位準兄嫂生出了感情。好吧,我現在有那麼點信你了!”

看一個人是否撒謊要看他的眼神,而郭雲銘的眼神如此純澈清明,彷彿不相信他,就是對這種氣質的褻瀆。

然而,我終究還是不自信的,一個小小婢女怎麼能得到兩個將軍的恩寵?既然地位下等,那我以前也總得是個絕色美女吧。可是,我現在這副長相,怎麼也不可能和“絕色”沾上邊。

我想了想又續道:“可是……你這麼一說,我倒不知道怎麼面對郭將軍了,軍營那邊我還是不要去了吧。”

郭雲銘聽後,霎時笑了。

只是淡淡的笑意浮在嘴邊,便照得滿院子光華四放,沉重的氣氛隨着漸濃的笑意逐漸褪去。

他道:“程兒,以前你也是這樣,事情敗露之後,幾天也不願見我大哥。”

我臉一沉,道:“什麼事情敗露?”大爺的,我和郭雲銘以前做了什麼樣的“壞事”,竟然敗露了?

郭雲銘立刻收了笑容,噤聲不敢言,臉也紅了起來。

我一下就往壞裡想了,臉也跟着燒了起來,立刻打開了院門道:“郭副將,若你我先前真有些情義,那就替我找個最好的大夫來,看看我這失憶是怎麼回事。”

哼哼,若是讓我知道,郭雲銘以前吃過我的豆腐,我就把他……

我賣豆花的時候,以前是怎麼對待那些想吃我豆腐的男人,以後我就怎麼對付郭雲銘!

郭雲銘走後,我趕忙跑到裡屋,拿出那把我不怎麼用的鏡子,仔仔細細照了一番。

照了有一刻鐘之後,我嘆氣,又將鏡子鎖到了櫃子裡。

哎,雖然是同一家族,同一血脈的人,爲什麼我和我三姑的差別這麼大呢?

三姑的肌膚又白又細,長得也極水靈。

而我又黑又瘦,臉上還時不時冒出些紅斑點來。

郭雲銘眼光怎麼這麼差啊!

要我有個和自己模樣差不多的相好,我真是躲得越遠越好,他還黏黏糊糊地主動找上門沒來。

思來想去,還是認爲郭雲銘的話不可信,關於十五歲以前的事,我決定等三姑回來了,向她求證一番。

想到三姑,我便非常想知道楊小七送給我三姑到底是什麼好東西。我把錦盒絲帶解開,打開盒蓋,裡面是一副翡翠耳墜。

我雖然不識貨,但從做工極其精細的錦盒推測,這對耳墜更價格不菲吧。

我將翡翠耳墜拿出來,隨便找了一個差不多點的盒子裝上,然後自己把錦盒沒收了。

嘿,楊小七隻說把耳墜交給我三姑,又沒說盒子一併給上,我做的這點小缺德事兒應該不爲過吧。

其實,我還是不大希望楊小七和我三姑會發生什麼事情。楊小七雖出身貴族,是節度使唯一的嫡子,可是他生性頑劣貪玩,一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兒的模樣。家裡已有兩房侍妾,而且……他還老去伊香閣喝花酒。

這樣不會疼人不會寵人,一心把蛐蛐當寶貝的男人,能放心嫁麼?

話又說回來了,楊小七去伊香閣喝花酒,結識伊香閣的花魁仙鳳兒,這紅線,還是我牽的。

那還是幾年前,我見楊小七第二面的事了。

那日照例是一個天氣晴朗,微風徐徐的日子。我中午收了豆花攤準備回家吃飯,走到一個窄巷子,竟讓我撞見了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場面。

“小娘子,少爺我念你可憐,不如這些銀子你好生收着,權當是少爺我買你的銀兩,你和我回府上吧。做我的……嗯?”背對着我的流氓語言輕佻,伸手逗弄着那小娘子的耳墜。

小娘子宛如芙蓉的面紅了紅,垂着眼瞼,低聲道:“小女子失禮,不知是楊七公子,望公子恕罪。”

楊七公子?我陡然想起第一次見楊小七,被楊小七的人砸了豆花攤兒的事,怒火一下竄了幾丈高。

“誒——哪裡話,小娘子生得可人,少爺我心疼都來不及,怎會怪你……你這就和本少爺回府上吧,若你嫌棄我的府邸不夠寬敞,那我們去錦臨府,怎樣?”

說着,楊小七就不規矩地拉扯小娘子的手腕。

小娘子花容失色,欲逃脫,可一個女流怎敵得過堂堂男兒的拉扯。

這可真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良家婦女。

這也忒不像話了。

我低着頭,大聲吆喝一句:“讓一讓啦,路人借過一下。”而後猛地推着貨架車,埋頭向前衝。

其實,楊小七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吆喝聲,分明躲着了一邊,可我還是甚是“無意”地撞了上去。

楊小七“哎呦”一聲,捂着自己的屁股跳了起來。

我見狀,趕忙撂下了攤子,拉着小娘子的手便往正街上跑。就在這時。只聽叮咣嘩啦幾聲響,有什麼東西順着我的衣襬滑落在地上——

呦,白花花的銀子。

“仙鳳姐,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小娘子焦急地呼道。

我四下看了看,確認沒有第三個女人之後,才知道這個“仙鳳姐”指的是我自己。

於一霎那,我明白了什麼。

移花接木。

市井上的小賊在“光顧”主顧得手之後,通常會將贓物快速地轉移給同伴,這樣哪怕那小賊不小心暴露了行徑,身上也沒有贓物,這樣也很容易爲自己撇開責任,吃不上官司。

這就是“移花接木”。

小娘子這一招用得還不錯,就這樣將我一個清白人給栽贓成她的同夥,她好脫身了。

傻子,我就一地地道道的傻子,本來是想救人沒想到被人害。

當務之急,我是要阻止這個小娘子脫身。

於是我大踏步地向小娘子衝去。

不料,楊小七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道:“一夥兒的啊,還想跑。”就這樣一扯一帶,我跌在了楊小七的懷裡,眼見着小娘子越跑越遠。啊呀呀,我心下沮喪得很,我這次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竟然是——你——”楊小七一聲大喝,“少爺我每次碰見你,就這麼晦氣。”

楊小七說完,狠狠將我推到一邊,嫌惡地拍拍胸膛的衣襟,而後皺着眉頭看着散落在地上、和豆花攪成一攤的銀兩,道:“這些銀子就算作,上次我的人不小心砸了你的豆花攤兒的費用吧,以後……我出現的地方,你,退避三十丈。”說完轉身走了。

這……楊七公子不把我當“仙鳳姐”小賊抓到錦臨府麼?當時,一條窄巷也沒別人,以他那小肚雞腸的心性,竟然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我?

“還有……”楊七公子頓住腳步,卻依舊沒有回頭,“改改你那好管閒事的脾氣。”說完,摸着自己的後臀走了。

我用貨架車撞那一下,當真用了不少力氣呀。誰讓楊七公子那麼特別,抓個女賊整的也跟調戲似的。

後來我便知道,仙鳳姐,就是仙鳳兒,伊香閣的花魁。因爲“移花接木”這一招,小娘子蠢到暴露了自己的行蹤,讓楊小七順藤摸瓜找上了門。估計是難抵擋花魁的魅力,楊小七光顧着和人家“品茗懇談”,完全忘記了去伊香閣是做什麼的。

楊小七成爲了伊香閣的常客。

再以後就很奇怪了,明明說好了三十丈內有我沒他,有他沒我,可卻偏偏我倆總是能撞個照面。

比如楊小七不玩蛐蛐改玩鬥雞了,他家的蛐蛐和鬥雞也不知爲何就是喜歡我家的豆腐,那隻名爲“戰神”的鬥雞,就那樣沒出息地撲棱着翅膀跳過我家院子的矮牆,楊小七爲了追回他的戰神,也不顧之前什麼退避三十丈了,一頭撞進了我家院門。

楊小七看見我家貌美如花的三姑,傻眼了。

楊小七第一次見我三姑時,他十八歲,我三姑二十歲,我十六歲。

楊小七曾告訴我,他第一次見我三姑,小心肝兒撲通撲通地亂跳,怎麼看怎麼覺得我三姑眼熟,或許那就是——前世姻緣。

自楊小七見過我三姑之後,我的豆花攤兒又開始被三五個爺們兒“照顧”,摔板凳,砸木桶,踹椅子,可這次和以往不同,每次“照顧”過我的豆花攤兒之後,都會賠償高額的費用。

這樣高調的行事風格,誰人不知幕後指使是誰,就差那幾個人腦門上頂一個“楊”字來辦事了。

楊小七還真費心,做壞事和做好事還要找不一樣的人。

只可惜對於楊小七的曲意討好,我三姑一向是淡淡然,而我和楊小七向來脾氣不對,我也瞧不上楊小七的紈絝模樣,所以也沒有在我三姑面前說過楊小七的任何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