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雲銳略微沉吟道:“這個本將事後已知曉,已經軍法處置過副將了。今日本將便帶着副將來向程姑娘請罪。”郭雲銳躬身向我抱拳道,“長兄如父,都怪我這個兄長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弟弟,望程姑娘能接受我兄弟二人的道歉。”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道,“郭將軍若有意包庇兄弟,說軍法已處置過了,可我又沒看見。”
饒是郭雲銳那樣叱吒戰場的人物,臉面還是紅了紅,道:“那姑娘願怎樣罰他?”
陪我五十兩精神損失費——我差點就這麼脫口而出。
看來我對楊小七說的這句話,說得有點多了。
我心下思忖,若我直接提出要在軍營裡爲上萬將士做豆花,委實有點唐突,那……還是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我道:“將軍可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道理。”
“嗯。”郭雲銳點頭。
“這個事情藏也藏不住,早晚是要傳出去的,哎……”我又“悲慼”地長嘆一聲,續道,“這可如何是好,我無顏見人了!”說這句話的目的,我是希望郭氏兄弟倆能聽懂我的言外之意,就是我要在外避避風頭,可是出門在外不禁耽誤了生意,而且還是需要一筆龐大的花銷的。
就讓郭氏兄弟自己明白這個道理,再主動爲我送上銀兩,然後我又“極爲難”地推脫,最後我“浩然正氣”地說,我本不是訛詐之人,只需讓我先在軍營裡躲躲,順道爲我某個職位,便好了。
一個賣豆花的在軍營當差,自然還是做豆花的。
這樣多好啊,無論我做什麼,都有人吃,還負我月例,我再也不用過那種賣不出去豆花擔驚受怕的生活了。
嘿嘿,正當我的如意算盤“噼裡啪啦”打得正響的時候,那個姓“楊”的大瘟神——
“於是,小寡婦想讓郭將軍負你一筆錢……再外避避風頭,實則是遊山玩水!”院子的牆頭上,傳來了慵懶的聲音。
我咬咬牙,狠狠瞪了一眼楊小七,正準備張口斥責他的時候,只見楊小七施施然地從牆頭上跳到了院子裡,他又說道:“要少爺我覺得,讓小寡婦去軍營做個掌勺什麼的,即可讓其躲躲風頭,又不讓她奸、計、得、逞。”“奸計得逞”四個字楊小七重重地強調了一遍。
這句話雖然是在罵我,可是我怎麼聽怎麼覺得順耳。楊小七真是好樣的。——當然後來,我才知道楊小七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爲,如果我跑到軍營做掌勺,再也不用耍手段訛詐他的銀子了。
不管怎樣,楊小七當時是說到我心坎兒裡了。
只是這一聲“小寡婦”有些刺耳,我轉目看向郭雲銘,果然一臉怒氣瞪着楊小七,可楊小七不知是真沒看見,還是裝腔作勢,他一直都視而不見。
“這位是……”郭雲銳想來也覺察到了此間的尷尬氣氛,忙問道。
“我是楊小七。”楊小七很牛氣地來了這麼一句,仿若他就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天下人無人不知他一樣。
郭雲銳抱拳,道:“幸會。”
楊小七點頭,道:“二位想來是郭雲銳郭將軍和郭雲銘郭副將吧,我有急事找小……程姑娘。”楊小七轉目看向我,道,“勞煩程姑娘行個方便。”
聽慣了楊小七叫我“小寡婦”,再聽他一口一個扭捏的“程姑娘”,我想我此時的表情一定扭曲到難看了。
楊小七將我拉到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粉桃色的錦盒,甚是珍愛地捧到我面前,道:“這是……哎哎,小寡婦,你悠着點,這不是送給你的。”
我將錦盒的盒蓋扣上,繫好絲帶,又重新推到楊小七的懷裡,無趣道:“我知道你是送給誰的,我三姑唄。”
楊小七嬉笑道:“勞煩小……程姑娘啦,千萬千萬要送到你三姑手裡。”
我點頭,但卻毫不客氣地向楊小七伸出一隻手。
楊小七皺皺眉,瞪了我一眼,再懷裡又摸了一把,拿出一隻玉鐲,道:“喏,這個是給你的……酬、勞。”“酬勞”二字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不大懂玉,也不知這“酬勞”是次品還是正品,可是哪家的姑娘不喜歡首飾,我還是欣喜地戴上了。
“叮”極細微的一聲,我呆愣地看着玉鐲上的細紋,細紋漸漸延伸,終於碎作兩半。
我和楊小七同時朝郭雲銘的方向望去。郭雲銘的臉上已查不出先前的怒氣,卻被另一種情緒所代替,那就是——
酸溜溜。
楊小七在我耳邊低語:“那個人好眼熟啊,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我猜,楊小七大概是看到郭雲銘的模樣想不起來當日發生的事情,卻清楚地記得當日的疼痛,他說完這句話時,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何止是見過,還動手打了呢。
我捂嘴偷笑。
楊小七接着又道:“小寡婦,你看那副將的眼神,嘖嘖嘖……他好像把我當姦夫啦,哈哈哈……”
“你……”我大吼一句,一拳就要打在楊小七的胸口上。
虧得楊小七及時躲過,他趕忙朝郭雲銳、郭雲銘抱拳,連告別之詞都沒來得及說,便翻牆出去了。
等楊小七走後,郭雲銳又道:“據我所知,我軍將士也頗戲愛程姑娘的廚藝,不知楊公子的提議,程姑娘意下如……”
“好!”我就等這句話呢,中計啦!
郭雲銘有些詫異地望着郭雲銳,郭雲銳只是點頭沒說什麼。
郭雲銳起身,道:“程姑娘哪日方便,便可前往我軍營。我兄弟二人打擾多時,也該回去了。”
郭雲銘趕忙道:“哥,你先回去,我有話對程……姑娘說。”郭雲銳聽後微蹙劍眉,郭雲銘又續道,“我……自有分寸。”
郭雲銳點頭,獨自一人出了院子。
就這樣,院子裡只剩下我和那個採花將軍,我有些侷促不安,可轉念一想,我是有功夫的人,倒也不用那麼害怕他。
沉默了好一陣,我見郭雲銘始終不開口,只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蓋,我終於忍不住道:“看樣子,我們以前是認識的吧……不過應該只限於那種……”我回想起第一次在院子裡見他的場景,接着道,“那種不能把手搭在肩上的關係。”我和郭雲銘還不如我和楊小七之間的關係呢。
郭雲銘猛地擡眼,眼裡的情緒一閃而過,他道:“我們以前是認識,不過不是你說的那樣,相反,我們以前很熟。”
很熟?我倒覺得是很奇怪的關係,奇怪到我不可以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但他卻可以伸手摸我的臉。
我兩手一攤,道:“好吧,既然你說很熟那就很熟,那日你對我做的種種,就算是發乎於……情,那我便當真不怪你了。不過……既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若日後見我,便仔細些言行。”哎,誰讓我是“小寡婦”呢,我可不想惹是生非。
我發現郭雲銘是一個極其敏感的人,我自認爲這句話沒什麼失禮的地方,可還是好像傷害到了他。郭雲銘垂下眼睫,幽幽道:“程兒無心,便感不到有心人的痛。”
哎呦呦,醉了醉了,沒想到那一杯茉莉茶能把一個將軍喝醉了。
我着實被這句話麻得不輕,若非院子裡只有我和郭雲銘兩個人,我怎麼也不會認爲他是在對我說這句話。
我掂量着話的輕重,想了想,道:“將軍是何等人物,怎麼會爲我這種粗鄙的女子心痛,這種玩笑話……以後還是少說吧。”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心裡隱隱不安。按說像我這樣的人,無利無名無貌無德的市井俗女,怎麼也不可能和郭雲銘這樣的人物有任何牽連,可是他爲何接二連三地蓄意接近我?
對於一個沒有記憶的我,他隨意編個什麼像樣的故事,就把我矇混過去了,然後再讓我信任於他。
好,我猜測,他接近我絕對是帶有目的性的。
對於一個將軍,還是一個準備要攻打西臨國的將軍來說,什麼又能引起他的注意呢?難道,難道我以前是西臨國的細作麼?於是以前的我潛伏到東錦國,假扮三姑的侄女兒,打探東錦國的軍機部署,可不小心被敏銳的郭副將發現了,而後我逃跑失憶,他卻以爲我是爲了保命或者是繼續作細作假裝失憶,然後試探我,啊啊啊……(以下省略程豆豆的胡思亂想五百字。)
或許因這種駭人的猜想,而導致我的表情過於複雜,郭雲銘輕輕咳了一聲,使我的思緒瞬間歸位,他輕聲道:“程兒,你不怕如果有一天你什麼都想起來了,卻發現自己無意傷害了最愛的人,那時,你會不會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