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三十年,就算無數女人寂寞空閨,但相對來說,自由自在,過得很愉快。
而且沒有攀比的對象——不需要妒忌誰誰誰獲得了更多的寵愛——能夠提供寵愛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她們甚至可以到處走,到處談論,到處八卦,甚至只要她們願意,隨時可以提出出宮嫁人——
那是北國曆史上對妃嬪約束最輕鬆的一段時光。
馮妙蓮從小在宮裡長大,知道太后的做派,也知道這些老太妃的寂寞生涯,所以她做昭儀的時候,基本上也是蕭規曹隨,對老太妃們聽之任之,從不端架子。
直到馮妙芝成爲皇后,才又恢復了朔望拜見。
因爲她是這三十年來,皇宮裡唯一一位皇后——皇帝還活着的皇后!
大家才逐漸意識到——這宮裡的皇后娘娘終於來了。
以前閒散的日子不復存在了。
但當時馮妙芝爲了籠絡人心,也不輕易出動這些老太妃們,而且遇到下雨天之類的,也不讓她們參拜。
她們並不是她的競爭對手。
她也犯不着招惹她們。
但今日不同了。
老太妃們全被請來了。
她們在深宮很久很久了,久得已經不適應這種盛大的陣仗了。
一個個紛紛在想,今天是要幹什麼呢?
這麼大的陣仗是從何而來?
好在馮妙芝識趣,給這些太妃們設置了位置,但凡年長一些的都賜坐。此外,一些很重要的妃嬪,比如生育了兒女的,也都賜坐。
宮女們也很忙碌,好茶好點心招待着。
可吃什麼並不重要,大家在皇宮裡面錦衣玉食一輩子了,什麼東西沒見過?重要的是八卦——深宮雖然嚴格,但八卦偏偏傳播得比風還快。
馮皇后要整治馮昭儀了。
該是如何個整治法呢?
就在這時,一聲通報:“馮昭儀到了……”
馮昭儀到了!
一聲一聲。
四周忽然很肅靜。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掀開簾子進來的馮昭儀身上。
這還是她回宮後第一次到皇后的宮殿。
心裡之前還存在着一分疑惑——皇后的氣派到底有多大?
但看位置的設立就知道了。人人有份。但是,作爲宮中的第二號人物馮昭儀——她沒有座位!
這也是馮皇后刻意的。
所以,馮妙蓮只能站在原地。
感覺到太多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馮妙蓮目光一閃,面上帶了一絲笑容。
這麼大的陣仗——馮皇后以爲她是在閱兵麼?
馮妙芝端坐在皇后的寶座上,一身非常隆重的皇后朝服,俏臉罩了一層嚴霜。也許是她的風光霞帔太過沉重,珠寶首飾太過威嚴,反而讓她顯出一股子不堪重負。
姐妹二人的目光相對。
旁邊早已放了板子——那表示皇后在生氣,後果很嚴重。
妙蓮立即明白,馮皇后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呢,今天要殺雞嚇猴!
她筆直地站着。
無數雙眼睛都聚集在她身上,但見她的裝扮和馮皇后是相反的——並未身穿馮昭儀的朝服,反而是輕衣便裝,正是穿着拓跋宏當初賞賜的那件風靡後宮的絹紗衣裳。
輕盈的絹紗罩在外面,仙氣飄渺,無風自動,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盈盈地佇立在一邊。加上頭上那支罕見的翡翠的頭釵和耳環,映襯得她雪白的面龐都變得綠瑩瑩的,滿屋子的妃嬪都給比下去了。
馮妙芝的心底,一股怒火騰地上來了。
好一個賤人,竟敢打扮得這樣的花枝招展。
這哪裡是來行禮?
這分明就是來示威的。
穿上皇帝這一身賞賜算什麼?
怒火就要傾瀉出來了。
四目相對,火花四濺。
馮妙蓮不慌不忙,非常沉着。
馮皇后端着坐着。
各位妃嬪們也屏住了呼吸,大家都暗暗期待着這場皇后和皇帝最寵愛的馮昭儀之間的較量,而且,她們還是親姐妹。
這下有好戲看咯。
其中不乏幸災樂禍之人,無論是馮皇后逞威還是馮昭儀反擊,反正大家寂寞很久了,這熱鬧看起來肯定很不錯。
馮妙蓮如何不知道衆人的心理?
她先看着衆人,環顧四周,淡淡地向馮皇后示意,目光接觸到年輕的妃嬪們時,她們都移開了,並不怎麼搭理她。
尤其是那些生育了兒女的妃嬪,更是對她冷淡得出奇,目光還沒接觸到,就慌忙躲開,彷彿她是什麼可怕的洪水猛獸。
其實,馮昭儀跟她們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差。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馮皇后大權在握,都在她手下討生活,又有小太子做利器,誰敢和她過不去?再說,支持她馮妙蓮有什麼好處?
馮妙蓮輕嘆一聲,然後,轉向了一邊的老太妃們,畢恭畢敬的行禮,請安問好。
一時,有了唏噓之聲。
老太妃們太老太老了,老得已經不在乎忌憚馮皇后了。
大家都看着面前這個認真行禮的女子。
她畢竟從小就在深宮之中長大。當年的小孩子,跟着太后來來去去。自從拓跋弘死後,宮裡好多年都沒得小孩子的啼哭之聲,而且,她們此生也不可能生育了。
女人天性裡就有母性的成分。
見了小孩子,誰不親熱一點兒?
倒是妙蓮去了,歡聲笑語,當年看着她長大的妃嬪們哪一個見到了不逗一逗可愛的小姑娘?
許多時候,她是她們的開心果。
調皮的,惡作劇的,偷偷地把老太妃們玩兒的紙牌藏起來,投壺等遊戲的時候作弊,甚至把太妃們養的貓咪偷偷地剪掉了鬍子……
她們看着她從小丫頭長成大姑娘。
更何況,大家想起當年馮太后對她是何等寵愛?
天天跟前跟後,小尾巴似的。馮太后自己都曾數次感嘆,有了這個孩子,就如多了一個女兒。就算她執政晚期對小皇帝異常嚴厲,但是對馮妙蓮的態度卻從來不曾改變過。
一別經年,不看僧面還要看佛面呢。
而且馮妙蓮當昭儀的日子,對她們也多多關照。
當年,誰不認定馮妙蓮是鐵定的皇后?
只是因爲她生病了,纔沒做成皇后而已。
殊不料,風雲歲月,人在冷宮,就算再度回來,寵愛不在了。小道消息稱,自從她回宮之後,和皇帝的關係從來不曾真正復原,這不,又到了昭陽殿獨居。不然,馮皇后豈敢輕易下手?
但是,馮妙蓮並未表現出太過的哀慼和軟弱。
她甚至面帶笑容。
太妃們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笑意,也跟她問好對答。
馮皇后被晾在一邊,心頭那個火起。
而且,她很快發現,自己刻意不安排馮昭儀的座位原是爲了讓她尷尬,先給她一個難堪。可是,這樣一來,她站着向老太妃們行禮敘話,反而顯得她是很懂禮貌,尊老了。
難堪沒了!!
她請來老太妃們,本是要讓大家見證如何懲罰馮昭儀,卻不料,這個馮昭儀,先來了一個人情——縱然是千算萬算,馮妙芝畢竟太年輕了。
竟然忽略了馮太后的影響。
想一想,馮妙蓮在後宮多少年了?
她馮妙芝纔來幾年?
人家小孩子的時候就在這些太妃們身邊跑來跑去,吃了這些半生寂寞的女人不少的糖果——草木都有幾分情意,何況是大活人?
見勢不妙,馮皇后咳嗽一聲,聲音更加威嚴。
執法的宮女們手裡的棍棒舉得更高了。
那是一種無形的威嚴。
一如衙役們的呼喝吶喊:威武——威武——犯罪之人自然就知難而退了。
大家心底再一起提起來——馮皇后幾乎沒親自大喝——跪下!快給本宮跪下了!
但是,馮妙蓮還是沒有行禮。
她一次也沒跪拜過馮妙芝。
以前從不跪拜,今後也沒打算過。
只淡淡的:“皇后召見,所爲何事?”
“你也知道本宮是在召見你?”
召見二字念得很響亮——是召見!
不是其他的!
就如皇帝對之於大臣。
可是,馮妙蓮並不是她的大臣。
而且,她也沒有拓跋宏陛下的那種氣勢。
女人在爭風吃醋的時候,氣場往往很脆弱。
氣氛很沉默。
二人都在互相評估對方,就如兩隻正要激烈顫抖得野獸。
“馮昭儀!!!”
聲音提高了。
馮妙蓮巋然不動。
難道馮皇后再厲害還有當初的馮太后厲害?
她看不出來。
“來人,先拿下這兩個奴婢。”
衆人大吃一驚。
但見幾名執法宮女迅捷上去,一下抓住了馮妙蓮的兩名宮女寶珠和柳兒。
兩宮女本來就在戰戰兢兢,剛跪着向馮皇后行禮完畢就被抓住也來了一個措手不及。
馮妙蓮面色一變。
馮妙芝大喝一聲:“你等奴婢,不知提醒主子,沒有盡到奴婢的責任,可知罪?”
兩宮女嚇得求饒:“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你等知道犯了什麼罪?”
“奴婢們……奴婢們……”
宮女們囁嚅着不敢說下去了。
犯了什麼罪?
主人犯錯,奴婢挨罰罷了。
“將這兩名不知好歹的奴婢拖下去,一人重責20大板。”
頓時,就響起了噼噼啪啪的責打聲。
兩人先是憋着忍着不發出慘叫,可是,下手的宮女出手實在是太重了,到了十下之後,二人已經忍不住呼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