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被她盯得愣了片刻,無意識地擡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側。
這倒確實是他一貫的毛病。就跟在言談方面的屬性一樣,他很少把情緒反映在臉上,也因此成爲被某些不明真相的路人打上高冷標籤的主要成因。
“就是這樣啊。”江一弦看他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很得意似的,“我就說嘛,爸爸你老是看起來不開心。而且在外面的時候,其他人都是走在一起,只有爸爸總是一個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變了臉,剛纔扔圈失敗的那股惱火煙消雲散,江樺擔心的“炸藥蓄能”狀況並沒有出現。看來她的情緒是屬於來得快去的也快型,找到了新話題,她自然就把剛纔的不愉快拋之腦後。
“我見到爸爸和小竹的時候就在想你們爲什麼總是不開心,還以爲外面的人都是這樣的。”江一弦接着說道,邊說邊叉起了一隻新的燒果子,“但是現在看來也不對呀,這裡的人都很高興,既然你們和他們一樣,爲什麼要一直那個表情呢?”
“每個人都不一樣。”江樺對她這個問題只能敷衍過去,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覺得外面很好麼?我是說這幾天。”
江一弦聽罷撅着嘴托起了腦袋,進而搖了搖頭:“和我想的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都是我沒見過的東西,以前我就想要出來看看,結果有很多東西都不是我預想的那樣。”她並未留意到江樺的臉色,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外面的食物很好吃,人也很多,但之前的那個白房子很悶,裡面的人都只是讓我呆在房間裡,太無聊了。”
她說的“白房子”估計就是醫院了。那半年近乎於關禁閉,看來是着實把她悶得不行,類似於孫猴子被壓了五指山。
“但是,也沒關係了。”江一弦把一個燒果子放進嘴裡,話鋒一轉,“那個白房子對我很不好,但媽媽在那裡就好起來了,所以我已經不討厭他們了。”
江樺看着她的小臉,說話的時候她正嚼着嘴裡的麪糰,表情沒有什麼波動,很順理成章的樣子。按照之前她對於這世界非黑即白的理解,這樣的話能從她嘴裡說出來着實有點讓江樺意外,看起來她好像明白那麼一點的人情世故了。
“所以總的來說,我還是很喜歡外面的,比以前的地方好玩很多。”她把盒子墊在腿上,擡眼看着上方的天,“原來世界是這個樣子的呀…這些還不是全部,還要看到更多的東西呢。”
“所以你不會再對其他人出手了吧?”江樺抓住機會插了一句。這話由他來問有點奇怪,但出於謹慎還是得確認一下。
“我答應媽媽了,說來了這裡就不可以再殺了。”江一弦晃着腿,依然是聊天的語氣,“之前一直都是阿姨叫我去做這些的,現在阿姨不在,做這些也沒有人拿來用,而且他們好像也不想死掉,那我就不殺了唄。”
江樺從她話裡抓到了什麼:“你剛纔說,是謝春兒叫你做事的?這些對她有用?”
“謝春兒…?”江一弦聽到這個名字歪了歪腦袋,手指戳着下巴把腦袋點起來,“啊,對了,阿姨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的。那就是了,阿姨說這就是我存在的使命和任務,有我在她會省心。”
看她那副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果真是從小接受着這樣的教育長大,也怪不得她會用那種態度對待生命。
“她爲什麼要那麼做?”
“這個我不知道誒,不過每次有人被殺掉以後,阿姨和我手下的那些白白的人就會很開心、很精神的樣子,”江一弦回想着,“除了這個,就是阿姨好像一直在找什麼東西。”
“找東西?”
“嗯,我們搬了很多很多次家,阿姨管那些地方叫‘遺蹟’,說那些纔是她的家。”江一弦撇着嘴,“但那些地方都很黑,很髒,呆在裡面總覺得腦子裡悶悶的,所以阿姨就總是讓我出來了。”
江樺暗自將“遺蹟”這個詞記在了心裡,轉而接着問道:“那麼,那些‘遺蹟’的位置,你還記得麼?”
“有好多個呢。有些在城裡、也有些在很遠的地方,還有的埋在地底下,我可不喜歡那些地方了。”江一弦說到這表情已經有些呆不住了,“總是和阿姨一樣關心這些奇怪的事情,怪不得爸爸你不開心。”
她後半句轉得突然,江樺跟着怔了一下:“什麼?”
“就是說,爸爸總在問一些很無聊的問題啊。”江一弦鼓着臉,看着江樺眼神居然有點孺子不可教的意味,“剛纔有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你都不理會,卻總在想着這些離得很遠又沒意思的東西,機會就在身邊也都不去看,這樣怎麼可能會高興起來呀!”
江樺被她這一串連珠炮說得有點暈。也是啊,本來今天不就是開開心心出來逛街的麼。如果身邊不是江一弦而是江一竹,今天應該就是他放鬆的休息日,這種場合下他應該也會陪着小傢伙玩得很開心,就像以前一樣。
而現在換做了這另外一個女兒,對方仍然抱着簡單的玩鬧心態,倒是他把情況想得複雜了。自己都是用着抱着一種任務式的心態來監視,江一弦又怎麼可能主動把他當親人呢?
說起來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麼?現代人疲於奔命,爲了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爭得頭破血流,但歸根結底,最本真的幸福不就是像小孩子時一樣,享受一口美食或者能多看一集動畫片那麼簡單啊。
有些事情,成年人想得很複雜,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卻看得很透。
江一弦看他突然不說話,一時也沒法接上後面的內容。她和江一竹不一樣,並不覺得這樣的沉默是正常的,幾秒過後就已經坐不住了,整個人翻上了座椅,小鴨子似的跪坐在江樺身邊,看着江樺的眼睛,好像要從中抓到點什麼東西。
“爸爸,你生氣了嘛?”半晌之後她突然開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