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送來的禮物是一把太刀,村子裡的鐵匠鋪鍛造的最普通的太刀,造型樸實無華,是新手獵人的入門之選。
主動送刀來家裡是對上一次我爸請他吃烤生蠔的回報。
我們這兒有說法,說是生還是就是吃生蠔來生的,因爲“生蠔”和“生孩”讀音相近,當然是方言裡面讀音相近,我們平時說的都是非常標準的前世的那種普通話。
我左右觀察和掂量着這把刀,心中非常高興:“村長,這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真的太謝謝您了,今天務必在我們這兒吃飯。”
我爸這會兒正好從他房間裡面拎着一個瓶子出來,聽到我這麼說,直接給我腦袋上來了一下:“小兔崽子,說話沒大沒小的,自己出去玩去!”
然後他拉着村長到一邊,在我還沒離開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說:“黃老師,您今天一定留下來,看看我這兒的寶貝。”
村長從瓶口往我爸手裡的瓶子裡面瞄了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種極其欣喜又竭力忍住的笑容:“鳶尾蠍,這麼肥?!哪兒弄來的?”
“您甭管哪兒弄來的,反正是合法的,已經泡了倆月了。喝了保管上頭三天。”我爸興奮地說,他發現我停在門口偷聽,就上來給我屁股上來了一腳,“這孩子,怎麼偷聽大人說話!去去去!”
我被轟出去,門關上了,正好看到我媽捧着一摞書從外面回來。
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大聲打招呼來提醒一下我爸,但剛要說話,我媽就直接衝着大門一腳給它踹開了,門板在牆壁上“哐當”一聲,然後就是我媽的低吼:“老頭子你身上又哪兒癢癢了,要我給你撓撓不?”
然後就是瓶子在地上摔碎的聲音,以及我爸的求饒聲。
我趁機跑出去了。
世外村的成年禮,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受禮之人要自己出去完成一次打獵,把獵物拿回來親手做成菜,獻給家裡人和前來主持成年禮的長輩。
原本我只能用家裡的鐵木刀的,可是現在村長送來一把好刀,我可不能浪費這麼好的機會。
村子附近有一條大河,叫黃清河,平時水勢平穩,清澈見底,特殊時節會變得波濤洶涌,甚至發大水。
這個特殊時節一般是蠃魚繁殖季,而且它們是在黃清河上游進行繁殖的,因此會影響到我們這中游區段。
蠃(luo,音同“裸”)魚是一種長着魚身,卻有鳥翅膀的異獸,能發出像鴛鴦一樣的鳥叫,在哪裡出現就會在哪裡帶來水災。
原產地是邽(gui,音同“歸”)山,屬於外來物種,在本地沒有特別剋制其生態的天敵,放任不管的話會造成大麻煩。
近年來,公會將控制蠃魚生態的任務外包給多個黃清河流域的村莊,要求壓制蠃魚的活動範圍,允許的情況下儘可能無限制捕殺。
蠃魚的肉和鯽魚一樣鮮美,但是魚刺極少並且都是和青魚一樣都是粗長的大刺以及黑魚那樣的軟骨。
它的翅膀不是鳥類的肉質,而是飛魚那樣,仍然是魚肉的肉質,只是長有特殊的毛囊,所以纔有漂亮的羽翼。
爲什麼蠃魚會造成水災,這個我是不清楚的,我媽是公會書記官,據她所說,蠃魚生性活潑而且喜歡打洞,可能造成地下河併入河流中造成水流量暴增從而產生水災。
但還有比較玄幻的說法是,蠃魚因爲好吃而被包括但不限於人類的各種上層掠食者捕殺吞吃,數量衆多而且怨氣沖天,沖天就造成上天大量降雨,類似人切洋蔥被薰到那樣,所以才河流發大水。
聽着都是些扯淡的事情,但是蠃魚這種《山海經》裡面的物種都出現了,我也就不再以前世的眼光來看待這些事,就把它當作是一種特殊的魚就行了。
今天我就打算去弄一條蠃魚來完成我的成年禮。
蠃魚有翅膀可以長時間飛行,但是因爲自身生理結構而不能飛太高,必須要儘可能利用地效飛行。
就像鳥羣會在樹冠附近來回兜圈子,蠃魚羣也會在河邊兜圈子,這就是捕魚的好機會。
黃清河的河岸是黃崗巖,上面沒有淤泥,因爲週期性的發水還有降雨都沖刷乾淨了,河沙基本上都沉在河牀上,所以我可以靠近河邊而不需要擔心自己陷進淤泥裡面去。
現在天氣也好,萬里無雲,晴陽高照,河裡的情況看得很清楚,那些銀光閃閃而又泛着一點藍色的就是蠃魚了。
蠃魚很像鵝頭紅金魚,魚鰭寬闊鬆軟,只是身體兩側靠近魚腮的位置多了一對類似蜂鳥的羽翼,要是整體縮小到觀賞金魚那個體型的話,還是非常可愛的。
但是成年蠃魚體長超過三尺,小蠃魚體長也有一尺有餘,至於更大的還有體長一丈左右的蠃魚王,蠃魚王就不能列入小型生物範疇內,而被公會評價爲可狩獵大型怪物。
我這種新手肯定不是衝着蠃魚王去的,就想着欺負一下小蠃魚就差不多了,釣魚嘛,也是狩獵活動的一部分,不寒摻。
而且村子附近有村衛隊巡邏,驅逐和誘導各種大型怪物,令它們不會過於靠近村子,所以我其實也不可能遇到蠃魚王這種東西。
蠃魚是沒有聽覺的,但是有特別靈敏的聯覺,它們特殊構造的眼睛和舌頭可以看見物體震動發出的聲波,嚐出空氣中其他生物散發出的氣味。
我身上帶着示蹤球,一種容易黏住其他物體並散發出特殊香味的膠體,空氣溼度較大的環境裡面還會留下淺紅色印記,光線不足的時候會散發出亮黃色的熒光。
用這個東西可以準確標記蠃魚羣的動向,這種羣居生物,我只需要扔到其中一隻就可以跟蹤一羣。
貓着腰慢慢往河邊靠過去,我打算接近到一定距離內就直接往魚羣裡面扔,碰碰運氣。
結果這羣魚不按套路出牌,我的到來顯然勾起了這些蠃魚的好奇心,它們從河面上兜圈子朝我這邊飛過來了。
就像是被獵鷹那麼大的一羣鴿子給圍住了一樣,但是我身上沒有鳥食,不能投餵它們。
之前我看出來這羣蠃魚當中似乎沒有成年個體,都是些小蠃魚,應該不是特別危險。
我拿出準備好的投射網,看準時機朝着魚羣就扔過去。
投射網是一個帶有拉環的像是破片手雷一樣的東西,拉開拉環以後經過延時,外殼會向四周碎片化脫落,裡面壓縮疊放的網會在空中張開成一個面,向投射方向覆蓋過去。
蠃魚反應非常迅速,我把網扔出去的時候就向四面八方散開了,結果我一無所獲,還把它們嚇跑了。
魚羣迅速逃跑,鑽入河裡,而且不再露頭了。
我只能去把散落在地上的機關和網收拾起來,這些裝備回收以後交給村委會,他們會進行再利用。
對這種可重複利用的裝備,村委會是鼓勵獵人儘可能回收的,除非情況特別緊急,當時不能回收,事後也儘可能要去專門進行回收。
不回收行不行?
可以,但是不節約的話,物資就會變得匱乏起來,想用的時候就沒得用了,考慮到工藝問題,裝備經常都有損耗,有些實在不能使用的就會報廢,然後進行熔鍊成其他原料。
這個世界對人類是如此的不友好,各種怪物橫行霸道,任何資源都必需儘可能爭取,人類才能在夾縫之中求得生存。
我現在是世外村的年輕一輩,對外面不瞭解,但是我媽有時候會用冷冰冰的數字告訴我,我們的歲月靜好是建立在無數人的犧牲之上的。
僅我們村所所屬的光榮縣,每年就有五十人因巡邏獵區的任務而犧牲,至於誘導和擊退高威脅性怪物,每次任務數千人出擊,最終十不存一。
人類發展至今已有千年歷史,雖然打下了大量的地盤作爲穩定的根據地,但是人口問題始終沒有很好地解決。
缺人,人手不足的話,巡獵、誘導和擊退任務等任務的戰死率就高,反過來會加重人口不足的問題。
最近十年,大後方的省除了運維人員,基本上把能用的人手都外派到人類與怪物交鋒最激烈的邊界地區了,就連書記官也不例外。
天明省因爲正好卡在高山與多條江河之間,是大後方的門戶,所以得到的增援最多,而其中以錦瑟市下轄的五個縣爲最突前,世外村所屬的光榮縣算是其中較爲靠近後方的縣,主要擔負前方支援職能。
這裡的行政編制是十進制,但是有些縣只剩下一兩個村,其他的要麼打爛了,要麼就是村民數量過低而被遷移放棄了。
長此以往,人類終究還是會……
唉,上輩子只知道坐屏幕前敲鍵盤,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開始比人事部經理還會多想。
我也許是前世太不操心,這輩子纔會太過於胡思亂想了。
“臭小子,你在幹嘛?!”
我後腦勺捱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我爸。
“爸,你怎麼來了?我這兒還沒搞定。”
“準備吃飯了,你跑出來打什麼獵!你媽已經在吼人了。”我爸氣呼呼的,手上還有口子。
“爸,你手怎麼了?”
“嗨,別提了,我私藏的寶貝都給你媽查出來了,全都打爛完了。可惜了我那些泡的好貨。”
“村長在,媽媽都這麼不該面子的嘛?”
“黃師父他再有能耐也是個武將,你媽可是文官。唉,不說了,你快跟我回家去,趕緊別的事情讓她分心,不然這事兒沒完沒了了。”
敢情我的成年禮是用來當夫妻情感調和劑的,話說我肉身是親生的,可靈魂不是,這還真的是很合情合理。
但是我沒能在自己的成年禮上完成一次打獵,說到底也只能算別人眼裡的一個木樁獵人,說出去肯定叫人笑話。
走在路上,我把自己的擔心告訴我爸。
“你想學實戰得有人帶。好獵人永遠是帶出來的,什麼叫帶?”我爸冷不丁一巴掌過來,我趕緊扭頭躲開,“這就叫帶。”
“啊?”我人是蒙的,剛纔我要不是一直看着我爸,保管腦袋上又挨一下。
“叫你認真看着,感受那種對危險的應激反應,養成習慣。想體會躲開怪物鞭尾的感覺嗎?我‘啪’先給你一巴掌,讓你自己躲開,記住這種感覺,長期練習。等真的有東西朝你扇過來的時候,你不用臨時考慮了,直接肌肉反應就行了。”
“就先學會捱打?!那不是太窩囊了嗎!”
“你以爲獵人的裝備是幹什麼用的?”
我今天是吃不成魚了,但是多少學會點“漁”的知識。
獵人是弱不經風的,被怪物掀飛出去會摔傷甚至摔死,被爪子抓到就是輕傷以上最高死亡,被尾巴甩到身上就是各種骨折內傷甚至依然是死亡。
這麼脆弱的獵人,拿什麼來和怪物競爭?
靠的就是裝備了,想一直躲開,迴避怪物全部的攻擊是不可能的,人的反應速度從生理上就決定了一定是不如絕大多數怪物的。
所以裝備的存在,就是讓人能夠經受住怪物的攻擊,重傷變輕傷,輕傷變無傷。
但是隨之而來的震動、音波、撞擊等無法避免的物理影響仍然存在,獵人就必需通過訓練來強化自己的身體,從而能夠忍受住這些。
再此基礎之上,再說和怪物有來有回地戰鬥。
這些都是基於團隊出擊的前提之下,獵人是不能獨自行動的,什麼時候都不能。
就剛纔,我爸那麼生氣可不是因爲和我媽吵,而是我竟然身爲一個新手,居然自己一個人跑出去“打獵”。
我這樣兒的,就算我是公會裡面有皆傳徽章的,單獨行動也是“被打獵”而不是打獵。
我爸氣的是這個,書本上學過,村委會也三令五申的,我居然還是違反了。
這算是過於自信的過失,村子周圍一直很安全,沒有大型怪物出現,所以我抱着這種僥倖出來了。
但其實死的就會是我這種人,只需要一隻走散的飛行類大型怪物突然闖入,我家就得辦喪事。
公會對大型怪物的各種行動會造成大量離羣的個體,這種個體的行蹤幾乎不可控也不可追蹤,很多闖入事件都是源於此。
想通了這一點,我果斷認錯:“爸,我錯了,我不該自己出來。我應該先問問你們的意見。”
“臭小子,回去再慢慢和你理會,趕緊走。”我爸在我屁股上輕輕來了一腳,氣也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