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桐沒有吃厲家玉端上來的粥,她發了一身的汗,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難受。她起牀去衣櫃裡拿了套衣服,然而去浴室裡沖洗,站在方形花灑下面,她仰頭任水簾沖刷着她的身體。
她並不後悔跟厲家玉反目,人們都說愛情是排他性的。從她來到厲宅看到厲家玉的第一眼起,她就在強忍心中對她的敵意,如今她終於可以不用再掩飾,大大方方的看她不順眼。
熱水沖刷着她的臉,臉頰被水一浸一陣刺疼,她看着鏡子裡高高腫起的半張臉,像豬頭一樣。從小到大,爺爺寵她,小叔疼她,她還從未被人扇過耳光。厲家玉這一耳光,她會記着,好好記着。
其實從她知道小叔要娶厲家玉爲妻時,她就開始替小叔不值。小叔36歲,鑽石單身漢,無不良嗜好,無感情經歷。而厲家玉結婚兩次,感情經歷也複雜。若不是爲了葉家,小叔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她。
葉念桐越想越不甘心,小叔那麼好,他應該擁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厲家玉絕對配不上他。更何況,從厲家玉現在的表現看來,她還惦記着她的心上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碰了碰吃疼的臉頰,只有厲葉兩家聯姻才能幫助葉家,那就不一定是小叔跟厲家玉,她也可以。
她這麼想着,眼底的光芒更加堅毅,如果只有姻親關係才能綁牢兩家的關係,那麼就讓她來,至少她對厲御行是真愛。
打定主意,她已經不像剛纔那樣沮喪了,她渾身都充滿戰鬥力,快速的洗完澡,她換好衣服下樓。
張媽在樓下打掃衛生,看見葉念桐病歪歪的下樓來,她擡起頭,就看到葉念桐臉上觸目驚心的紅痕,她嚇了一跳,“葉小姐,你的臉怎麼了?”
葉念桐莞爾,“我自己抽的,張媽,冰箱裡有冰塊嗎?”
“有,我去給你拿。”張媽邊走邊想,這年頭,還有自己抽自己耳光的?但隨即她想起剛纔大小姐臉色陰鬱的從樓上下來,她頓時領悟過來,“葉小姐,是大小姐打得嗎?”
“張媽,我住進梧桐院多久了?”葉念桐錯開話題,這個問題她還真不好回答,就讓張媽去猜吧,反正張媽聰明着呢。
張媽走進廚房,從下面冰格里取了幾塊冰塊放在毛巾上,她說:“快一個月了,怎麼了?”
“你看我都住進來這麼久了,你還一直喊我葉小姐,我這心裡難受啊,要不你跟厲大哥一樣,叫我桐桐吧。”葉念桐撒嬌道,她從小沒有母親,對中年婦女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
張媽笑得憨厚老實,“這怎麼成?你以後說不定是大少奶奶……”張媽自覺失言,連忙捂住嘴,將毛巾貼在她臉上,看她疼得皺了皺眉頭,她說:“我跟五小姐一條心,支持你成爲厲家的當家主母。”
葉念桐一手扶着毛巾,一手攬着張媽的肩,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我就知道張媽對我就像對親閨女一樣,那你以後就叫我桐桐。”
張媽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她明媚如春光般的笑靨,她沉沉一嘆,這個豪門大院,哪像表面這麼平靜?像葉念桐這樣單純善良的孩子,真嫁進了厲家,只怕也會慢慢被這個吃人一樣的大院給磨得城府深沉。
“張媽,我餓了,廚房裡有沒有吃的?”冰塊貼在臉上,冷得刺骨,葉念桐現在是又冷又餓,再加上剛纔洗了個澡,被熱氣一薰,她餓得有點脫力。
“剛纔大小姐不是給你端粥上去了嗎?”張媽狐疑地看着她。
“冷了,我想喝熱乎乎的粥。”其實是碗和勺子被厲家玉碰了,她就不會再碰她碰過的東西。
“好嘞,我去熱。”張媽樂滋滋的跑進廚房裡,葉念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在祠堂裡看到的那一幕,她起身走到廚房門口,悄聲道:“張媽,祠堂那邊鬧過鬼嗎?”
聞言,張媽差點失手打翻一鍋粥,她四下裡看了一眼,連忙道:“哎呦我的小祖宗,這種話不要亂說,傳到老爺子耳朵裡,會捱揍的。”
“可是……”
“沒有可是,祠堂那邊是禁地,以後你不要接近那個地方,知道嗎?”張媽的目光有些閃爍,但是語氣卻十分嚴厲。
“哦。”葉念桐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心裡卻存了疑慮,爲什麼每個人說起祠堂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厲政東是這樣,張媽也是這樣。
不過她的心思很快就不在這上面了,她剛吃完飯,就看到厲家珍風風火火的從院子裡跑進來,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桐桐,出事了,出大事了。”
葉念桐心裡一驚,“出什麼事了,你快說呀快說呀。”
“讓我喘口氣先,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我只好跑來梧桐院找你,張媽,張媽,給我倒杯水。”厲家珍咋咋呼呼的喊道,張媽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她接過來咕嚕咕嚕喝得一乾二淨。
葉念桐眼巴巴的瞅着她,沒有什麼事比被人吊着一顆心更難熬。厲家珍拍了拍胸口,長長的出了口氣,她說:“桐桐,你要淡定,大哥的相親對象來了,就在我爸媽的院子裡,我爸媽好像特別喜歡她。”
“什麼?”葉念桐騰一聲站起來,看來厲家玉說真的,厲大哥真的要跟別人相親,然後結婚了。她連忙拽住厲家珍的手腕,“珍珍,那個女的是不是姓季?”
“你怎麼知道?”厲家珍詫異地看着她面如死灰的模樣,心裡有些不忍。大哥單身這麼久,爸媽一直很着急他的婚事,如今終於等到他鬆口了,他們自然會上心爲大哥找。
這個季媛媛,無論是形象氣質,還是修養,都是360度無死角的天然美女,那眼睛像含着秋水一般,盈盈注視着你時像是在跟你說情話,那皮膚吹彈可破,那身段妖嬈多姿,那胸啊那臀啊,她可算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性感女神。
如此一個性感尤.物擺在面前,她要是男人,她也會把持不住的。
想到這裡,厲家珍看向葉念桐的眼神多了一絲絲同情,跟季媛媛比,桐桐就像剛破殼的雛鳥,完全沒長開嘛,她忍不住爲她掬一把同情淚。
“你姐剛纔耀武揚威的來跟我說了。”提起厲家玉,葉念桐沒什麼好臉色,速度夠快啊,這到底是厲御行的意思,還是厲家玉的意思?
“啊?”厲家珍驚呼一聲,這才注意到葉念桐的臉上有五根清晰的指印,她連忙扳過她的臉,問道:“桐桐,你的臉被誰打的?”
“沒誰,我自己抽的。”葉念桐拉下她的手,這厲家的人怎麼都喜歡捏別人的下巴,很不尊重人的好不好?“珍珍,跟我說說那位季小姐,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桐桐……”厲家珍不忍心打擊她的積極性,看爸媽的樣子,似乎對季媛媛很滿意。爸媽這一關過了,現在只等大哥一句話,婚事就正式敲定了,那麼桐桐再也沒有機會了,“桐桐,爲什麼喜歡我大哥?”
“呃……”葉念桐被厲家珍問得愣住了,她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原因,“沒有理由的,第一眼看見他,我就覺得是命中註定,命中註定我愛他。”
厲家珍震撼了,她摟了摟她,她本來還想勸她放棄的,但是現在她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半晌,她說:“大哥被你愛着,是他之幸。”
葉念桐搖了搖頭,“我能遇見他愛上他,是我之幸。”
去主宅的途中,厲家珍簡單的說了一下季媛媛的來歷,城南季家的掌上明珠,今年27歲,留美博士,典型的白富美。
這些對葉念桐來說都不是威脅,對她來說最大的威脅是厲政楷夫婦對季媛媛很滿意。這段時間她不僅僅是去徵求厲老爺子的同意,她還想在厲政楷夫婦身上下功夫。
但是厲政楷是律師,經常東奔西跑,不在宅子裡,溫嫺是個富貴閒人,丈夫在哪裡她就在哪裡,所以她能見到他們的機會並不多。
那晚厲御行說要儘快完婚後,夫妻倆也沒有留在宅子裡張羅這事,第二天就出差去了外地,聽說昨天回,沒想到今天季媛媛就上門來了,可見這件事早就已經暗中在張羅。
厲政楷夫婦不在家,還有誰會在江寧市積極物色適合厲御行的相親對象,這個人非厲家玉莫屬。
葉念桐想到這些,她實在無法理解厲家玉的想法,她不是對厲御行還沒忘情嗎?那她爲什麼這麼積極的給他物色相親對象?看自己曾經的心上人娶了自己一手安排的女人,她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
簡直就是個變態!
“桐桐,你不要緊吧?你的臉色很難看。”厲家珍擔心的看着她,這孩子是被季媛媛嚇到了吧。也對,如果換作是她,面對季媛媛這種各方面條件都優秀的女人,她也會產生危機感。
葉念桐搖了搖頭,“我沒事,走吧,我們去看看。”
“好。”
兩人走到厲政楷夫婦的院子時,客廳裡沒有人,茶几上的茶杯還冒着氤氳熱氣,可見人剛走沒一會兒,厲家珍問了傭人才知道,厲老爺子說要見見季家小姐,所以他們一行人去了主宅。
兩人只好又去主宅,還沒跨進院子,就聽到一道宛如黃鸝般清麗婉轉的聲音響起,但是那聲音很怪,再仔細一聽,原來是在唱黃梅戲。
葉念桐蹙了蹙眉,看來這個季媛媛是有備而來的,否則她怎麼知道厲老爺子喜歡聽黃梅戲,還偏偏喜歡聽女駙馬《誰料皇榜中狀元》這一段。
厲家珍的臉色也不好看,季媛媛這麼牛,桐桐是她的對手嗎?
兩人走進主宅,季媛媛剛好唱完,英姿颯爽的站在客廳中央,笑盈盈道:“厲爺爺,我獻醜了。”
客廳裡響起如雷的掌聲,厲老爺子笑呵呵道:“好久沒聽到這麼動聽的黃梅戲了,真羨慕季老,有這樣一個德才兼俱的好孫女。”
“厲爺爺,您言重了,我跟家玉姐姐相比,不知道被甩出幾條街了。”季媛媛誇張道,聲音婉轉動聽,別具風情。
厲家玉作勢要撕她的嘴,“小妮子,就知道打趣我,看我不饒你。”
季媛媛一下子撲進了溫嫺懷裡,咯咯笑得像銀鈴聲一樣,“伯母,你看家玉姐姐欺負我。”
溫嫺微笑的扶着她的肩頭,嗔怪厲家玉,“家玉,行了,別嚇着媛媛了。”
厲家玉尷尬的收回手,然後就看到相攜走進來的葉念桐兩人,她眸光微動,淡淡笑道:“家珍,桐桐,快進來坐。”
厲家玉一喊,客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厲老爺子看到葉念桐那一瞬間,眼底的笑有點意味深長。
厲政楷夫婦目光掠過厲家珍,落在葉念桐身上,溫嫺目光裡帶着幾分和藹,她朝她們招了招手,“珍珍,桐桐,過來這邊坐。”
厲家珍拉着葉念桐走到溫嫺身邊,溫嫺坐在三人沙發上,她叫厲家珍和葉念桐過去,就意味着厲家玉與季媛媛要讓位,親疏立現。
厲家玉不動聲色的拉着季媛媛坐到另一側沙發,厲家珍和葉念桐叫了人,自然而然坐在溫嫺身側,溫嫺溫柔的撫着小女兒的臉龐,“黑眼圈怎麼重了?又躲被子裡聊微信了?”
厲家珍笑嬉嬉道:“可不是,天天躲在被子裡看您曬您跟老爸的恩愛照,真是羨煞我了。等大哥結婚了,我也得趕緊把自己嫁出去才行,也好上微博曬曬恩愛照,讓你們眼紅。”
“臭丫頭,姑娘家家的,也不嫌這話害臊。”溫嫺被小女兒說得滿臉臊紅,瞅了丈夫一眼,見丈夫正沉默地看着她,她立即收回目光,臉更紅了。
厲家玉看着這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從小就沒辦法真正融入到這個家裡,雖然厲政楷夫婦對她很好,比對親生子女還好。但是她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她懂事以後,個性更加敏感,久而久之,她發現厲政楷夫婦對她的好,還是帶着客氣與疏離的,而對厲御行他們,纔是真的包容。
那種感覺她說不上來,直到後來,她替厲御行捱了一酒瓶,她才知道,她並不是厲家的孩子。原來厲氏夫婦帶她回家,只不過將她當成替厲御行“擋災”的工具。
從那一刻起,她就發誓,她一定要成爲厲御行的另一半,成爲這個家真正的女主人。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三年前,厲御行學成歸來,他準備接手家主之位的前夕,他提出要娶她,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那一刻她才明白,30年的養育之情,30年的朝夕相處,全都是假的。他們滿嘴仁義道德,最後不過是把她當成了犧牲品。
葉念桐取笑道:“阿姨,珍珍這是恨嫁呢。”
“錯,我不是恨嫁,我是思嫁!”厲家珍一板一眼的糾正,糾正完了又忍不住笑起來,客廳裡的人都被她逗樂了。
厲政楷倒是把他們的玩笑話聽進耳裡,他說:“說起恨嫁,這次我跟你媽去省城出差,省城宋家還找我打聽了你的消息,給宋家公子求親,你要是恨嫁,趕明兒把人約到一起,你們見見,說不定就對上眼了,到時候你跟你大哥一起辦喜事,娶一個嫁一個,省得我們麻煩。”
這下厲家珍不依了,“憑什麼我的婚禮要跟大哥一起辦啊,那你們生孩子的時候,怎麼不把我跟大哥一起生了,一起辦滿月酒,這才省事呢。”
溫嫺氣得笑了,“瞧瞧這丫頭的嘴,越發不饒人了,連你爹都敢嗆。”
大家又笑了,氣氛一下子輕鬆下來,葉念桐知道厲家珍這麼賣萌,是不想讓她感到難堪,她心裡很感激。
客廳裡和樂融融的,就在這時,門口傭人進來說:“老爺子,大少爺回來了,車子剛停進停車場,正朝這邊走呢。”
“嗯。”老爺子應了一聲,目光掠過客廳裡的衆人,他向葉念桐招了招手,“丫頭,去書房把跳棋拿出來,陪我玩一局,幾天沒玩了,手癢得很。”
“哦,好的。”葉念桐起身去書房拿來跳棋,跟老爺子玩起來。坐得近了,厲老爺子一眼就看到她臉上清晰的紅痕,他什麼也沒說。
五分鐘後,院外傳來腳步聲,清晰、沉穩,一步步靠近。葉念桐心神一晃,就走錯了一步,這一步恰好給厲老爺子搭了橋,她想反悔,厲老爺子截住她的手,樂道:“落棋無悔,落棋無悔。”
葉念桐無語極了,她感覺到厲御行已經走進客廳,凌厲清冷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她的心驀地亂了,然後兵敗如山倒。
“爺爺,爸,媽,我回來了。”低沉優雅的男聲在客廳裡響起,厲老爺子擡頭掃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又繼續佔領敵方高地。
厲御行站在客廳中央,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服,深藍色的手工定製襯衣,全身唯一的亮色是那條酒紅色的領帶,顯得越發的英俊迷人。
葉念桐忍不住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
季媛媛看到厲御行走進客廳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就亂了。她曾在雜誌上看到過他,這個男人擁有着讓所有女人都神醉的完美五官,尤其是那兩片性感的薄脣,即使緊抿着,也有着讓人窒息的魔力。
此刻真人比雜誌上更好看,真讓人心動。
“贏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圍着厲御行轉的時候,厲老爺子一聲爽朗的“贏了”,拉回了衆人的神智,厲老爺子哈哈大笑,“丫頭,你今天不在狀態啊……你這臉怎麼回事,被誰打了?”
厲老爺子話鋒一轉,厲家玉本來想站起來介紹季媛媛的,都被他的話震住了。她不安的看了葉念桐一眼,她臉上浮現五根清晰的指印,從她踏進客廳時,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是無人提及。
偏偏在她欲向厲御行介紹季媛媛時,厲老爺子提出來,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葉念桐身上去了。
葉念桐本來就不想被人注意到臉上的傷,更不想讓厲御行注意到。雖然她受了委屈,但是她還是希望在他心目中,她有一個美美的形象。
特別是現在面對優雅完美的季媛媛,她更不想輸掉氣場,她的目光幽幽掠向厲家玉,厲家玉的頭皮一陣發麻,她才發現自己下午出手打她,真的是莽撞衝動了。
“御行,你回來得正好,這位是季家小姐季媛媛,媛媛,這就是御行。”厲家玉連忙起身岔開話題,如果葉念桐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她的臉是被她打的,難保厲御行不會動怒,到時候她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盡棄了。
厲御行看也沒看季媛媛一眼,他徑直走到葉念桐身邊,低頭打量着她的臉。早上他離開時,她的臉還好好的,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她就被人打成豬頭了。
“誰打的?”厲御行陰鬱地盯着葉念桐,他黑黢黢的目光裡夾雜着莫名的隱忍與怒氣,聲音更是無比森冷。
厲政楷與妻子相視一眼,隱約覺得大兒子看葉念桐的目光有些不對勁。這兩年,厲御行越發喜怒不形於色了,有時候甚至比他還老成。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又無技可施。
如今終於看到他有點正常人的情緒反應了,他卻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厲家玉覺得有點被掃了面子,再看季媛媛,眼底也有了怒氣,她在厲宅像猴子一樣耍了大半天的猴戲,結果正主回來了,看都沒看她一眼。她向來驕傲,怎麼容得了他如此無視?
季媛媛站起來,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季媛媛,幸會!”
厲政楷與溫嫺同時看了季媛媛一眼,兩人心中同時一嘆,這個女孩子固然聰明,可是不太會看情況行事。御行現在在氣頭上,管你是王公貴族,他不鳥你照樣不鳥你,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麼?
果然,厲御行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定定地看着葉念桐。葉念桐被他瞪得窘迫極了,目光遊移時,看到厲老爺子脣邊興味盎然的笑,她忽然就明白了,他爲什麼在厲御行進來時,才問她臉上的傷,他這是在爲她找回氣場啊。
她想到這裡,心裡酸得厲害。雖然厲爺爺說過,他不會干涉厲御行的婚事,但是他還是在幫她製造機會。
今天本來是厲御行跟季媛媛變相的相親會,他卻將全場的目光焦點都轉移到她身上,她知道,這是厲爺爺對她肯定的一種方式。
厲御行等來了無關緊要的人的搭訕,卻等不來葉念桐的回話,他插在西裝口袋裡的手,十指緊緊扣在大腿上,纔沒有衝動的伸手扣住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回答他的問題,但是他實在沒有耐性了,低喝一聲:“問你話,耳朵聾了?”
葉念桐正被厲老爺子體貼的舉動感動得不行,突然聽到厲御行喝問她,她心裡又立即覺得委屈,她咬着脣,更不願意說話了。
兇什麼兇,有本事你把我拎出去訓一頓啊。昨晚還說永遠不會愛上我,今天就多管閒事,我不理你就不理你,憋死你!
衆人都看着他們,季媛媛臉色更加難看,她看了厲家玉一眼,發現厲家玉的臉色比她還難看,她的手似乎還在發抖。
而厲家珍則是一臉興奮的盯着他們,大哥太帥了,他這樣子要是不喜歡桐桐,她把腦袋割下來給他當球踢。
然後,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厲御行突然出手將葉念桐從位子上拎起來,拽着她的手腕大步往院子裡走。
厲老爺子皺眉低喝:“御行,你把桐桐帶哪裡去,你別忘了季小姐還在等你。”
厲御行腳步微頓,朝季媛媛那方看了一眼,連季媛媛長得是圓是扁都沒看清,他就收回目光,拽着葉念桐出門去了。
厲家珍幾乎迅速跳起來,趴在門框上往外望,冷酷傲嬌的大哥千年難得發一回飆,她迫不及待想看看桐桐是怎麼死的……,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應該是看他怎麼訓桐桐的。
厲老爺子重重的咳了一聲,溫嫺連忙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示意厲家玉安撫一下季媛媛,結果卻看見厲家玉失神地看着大門方向,她輕嘆了一聲,作孽啊!
……
厲御行將葉念桐拽出主宅,葉念桐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她用力甩了幾次,都沒甩掉他鐵鉗一般的大手。
她吃疼痛呼:“好疼,你放手。”
下一秒,厲御行手上的勁道鬆了鬆,卻還是讓她掙脫不得,不過好在他終於停下來了,他黑眸幽深的盯着她,“現在只有我們兩個,說實話,你的臉誰打的?”
葉念桐討厭他一副審犯人的模樣,這些外在的傷,總有一天會淡去,她真正的傷,是傷在心裡,“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你放手。”
厲御行強忍着捏碎她手骨的衝動,俊臉上滿布陰霾,他眯了眯狹長的黑眸,黑黢黢的眼底多了一抹警告,“不要讓我開口問第三次。”
“你爲什麼總是這麼霸道?你想知道,我就得告訴你,你不想知道,你就可以一腳踢開我。厲御行,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有血有肉有淚,你能不能顧及一下我的心情?不要上一秒對我溫柔,下一秒就殘忍的把我踢進地獄,我會崩潰的。”葉念桐越說越心酸,他忙着相親,忙着讓她搬出梧桐院,他忙得分身乏術,卻還要忙着來戳她的傷口,她受夠了。
厲御行盯着她,憋了半晌,他才道:“所以,你說了這麼一長串,還是沒有回答我誰打你了?”
“……”葉念桐發現她跟他一定隔了好幾條溝,否則溝通起來怎麼這麼困難?她轉過身去,“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回答完我的問題。”厲御行比她想象中更固執,他執意得到一個答案。
葉念桐被他氣哭了,從她醒來後,就沒有一件事讓她開心。厲家玉跑來她房間向她耀武揚威,然後還叫她搬出去,接着季媛媛來厲宅變相相親,這一切切都成了她不開心的根源。
她來到主宅,看到季媛媛費心討好厲家每一個人,看到厲家玉眼中對她的抵防,她本來可以當着大家的面,說她臉上的傷是厲家玉打的。
但是然後呢?厲家玉不會成爲衆矢所的,因爲她馬上要嫁給小叔了,她將她對厲御行的企圖心掩飾得非常好,甚至大度的幫厲御行安排相親對象。最後她會落得一個不識大體的名聲,說不定還會惹所有人反感,惹厲御行反感。
所以即使她很想正面迎敵,將厲家玉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她沒有可以放肆的籌碼,因爲這一切,都取決於眼前這個男人對她是否在乎。
看她又哭了,厲御行頭疼萬分,“又哭,你水做的嗎?”
“……”葉念桐氣得心都痛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拽住他的手腕,拿他的衣袖擦眼淚。
厲御行嫌棄的瞪着她,但是他到底沒有收回手,等她擦完了淚,他看着她臉上觸目驚心的紅痕,嘆了一聲:“走吧,我送你回梧桐院。”
葉念桐站着沒動,她回頭看了一眼客廳方向,躊躇道:“你不進去了嗎?那裡還有一個大美人等着你。”
“先送你回去處理臉上的傷。”厲御行根本就沒看清季媛媛的長相,女人在他眼裡,都長得一個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對他來說唯一的區別就是,印象深不深刻。
葉念桐鬱悶了,他的意思是先處理好她臉上的傷,然後再回去見美女?是怕她杵在那裡,影響他相親的心情?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
厲御行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走出院子,他腳下頓了頓,擡腿跟了上去,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她走快,他就走快;她走慢,他就走慢,不聲不響的,卻始終與她保持一步距離。
回到梧桐院,厲御行徑直走進廚房,將冰塊翻找出來,然後又去衛生間裡取了毛巾,將冰塊包在毛巾裡,然後走到她身邊,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將毛巾往她臉上貼去,“真的不願意告訴我是誰打的?”
“我告訴了你,你會去替我打回來嗎?”葉念桐偏頭要躲,卻被他牢牢的按住後腦勺,兩人呼吸相纏,空氣裡有種令人窒息的曖昧,葉念桐覺得呼吸逐漸困難起來。
“會!”厲御行說。
“如果是一個你很在乎的人,你也會幫我打回來嗎?”葉念桐再問。
厲御行眉心微蹙,大概已經猜到了是誰打了她,他嘆了一聲,“桐桐,我會讓她後悔打了你。”
葉念桐展顏一笑,這就夠了。雖然他說他永遠都不會愛上她,但是他會維護她,這就夠了,她真的要求的不多,哪怕是哄她的一句話,她也會樂上很久。
厲御行定定地看着她的笑靨,這小傢伙怎麼會這麼容易滿足?看着她鮮活的小臉,他想起早上病焉焉躺在牀上的她,他的手背覆在她額頭上,溫度已經恢復正常他心裡一鬆,嘆息道:“桐桐,不要再生病了。”
似曾相識的聲音讓葉念桐心底一震,她擡頭望着他,失聲問道:“早上你在我房間裡?”
“嗯。”
“那我的睡衣……”葉念桐想到她的睡衣是他換的,她的臉就一陣紅一陣白,完蛋了,她被他看光光了。
“張媽換的。”厲御行十分淡定的說謊話,只有微微染上紅暈的耳根子,說明他在說謊。
“哦。”葉念桐長長的吁了口氣,還好不是他。
客廳裡再度安靜下來,臉側的毛巾冰得她臉頰都麻木了,她伸出手指摳着沙發,“我的臉已經不疼了。”
“嗯。”厲御行應了一聲,還是沒有拿開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接連受傷病倒,他心裡很難受,其實昨晚他還想說一句,就算我永遠不會愛上你,你也會堅定不移的待在我身邊嗎?
但是看到她流淚,看到她傷心欲絕,他問不出口,他怎能對她這麼不公平?
所以今天早上,媽媽打電話給他,說已經找到合適的相親人選了,問他要不要見見?他遲疑許久,回答:那就見見吧。
見見吧,他是個不祥之人,他已經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不能再毀了另外一個女人,所以娶誰都無所謂。只要她安分守己的當好她的大少奶奶,不干涉他的自由,那麼是誰都無所謂。
他這麼想着,腦海裡卻不由自主的浮現葉念桐那種鮮活的小臉,他的心竟微微浮躁起來,如果他再年輕五歲,如果他永遠不知道家族揹負的詛咒,或許他會接受她的愛,給她愛。
“厲大哥,你會跟季小姐訂婚嗎?”葉念桐沉默了一瞬,問出她心裡最害怕的問題。
厲御行一怔,垂眸看着她,她臉上的神情有幾分忐忑不安,明明害怕,卻還是勇敢的問了出來,他很想點頭說會,最後卻不忍看到她眼裡的光芒熄滅,“會先處處看。”
他的回答並沒有讓葉念桐輕鬆起來,先處處看,意思就是還是會發展到訂婚結婚的地步。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很想將他看明白看透徹,但是她看不懂。
爲什麼他寧願娶個不認識的女人,也不願意娶她?
“厲大哥,你喜歡季小姐嗎?”在葉念桐的心裡,是要相互喜歡的人才會結婚,但是最近發生的事,讓她的整個愛情觀都顛覆了。小叔娶厲家玉,不是因爲愛,是因爲家族。現在厲御行要跟季媛媛訂婚,如果不是因爲喜歡,那他們會不會太可悲了?
厲御行笑睨着她,甚至還揉了揉她的頭髮,“桐桐,愛情是你們這些小姑娘纔會憧憬的。”
葉念桐覺得這句話有點熟悉,她似乎在哪裡聽到過,她想起來了,她曾問過小叔,小叔回答了她一模一樣的話,她心裡莫名一揪,“不是說愛情不分國界不分年齡不分性別嗎?爲什麼你們就不憧憬愛情了?”
厲御行被她問得怔住,他想了想,說:“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發現,人生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可以做,愛情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你才30歲,厲大哥,你還可以收穫愛情。”葉念桐不贊同的盯着他,爲什麼經歷了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他就再也不肯敞開心扉去接納她的愛意?他寧願娶個不喜歡的女人,也不願意娶一個深愛他的女人,爲什麼?
“桐桐,你還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有時候擁有,並等於幸福。流行歌裡有句歌詞叫做,給你最好的疼愛,是把手放開。成全,纔是大愛。”厲御行淡淡道。
沒有昨晚的劍撥弩張,沒有昨晚的冷漠殘酷,但是他的話卻更叫她心酸心疼。因爲她發現,她竟無從辯駁他的歪理。她覺得很無助很悲傷,曾經的厲御行,一定不止經歷過愛而不得,否則他怎麼會如此悲觀?
她恨她出生得太晚,錯過了他最美好的年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心裡悲愴不已,她的愛情,是否就要這樣無疾而終?
“厲大哥,我不懂什麼放手纔是成全,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就會一直一直喜歡下去,至死不渝。既然你不喜歡季小姐,那麼你娶誰都無所謂,爲什麼不能娶了我?”葉念桐仰頭望着他,她不懂什麼是後退,她只知道向前衝,爲了她的愛情,撞得頭破血流,她也絕不後悔。
厲御行拿掉她臉上毛巾,他起身站起來,俊臉有幾分冷漠與悲傷,“桐桐,我不娶你的原因,正是因爲你喜歡我,而我,不喜歡麻煩。”
葉念桐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一震,她的心都被震碎了,她站起來,伸手不顧一切的抱住他的腰,她的臉頰貼在他繃直的後背,她卑微道:“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我對你的喜歡,最後卻成了你拒絕我的理由?厲大哥,你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