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桐低垂着頭,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感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她也想像厲家珍說的那樣,留給他一個高冷的背影,但是目前爲止,她還做不到。
“厲大哥,早!”葉念桐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緒,聲音裡還是難免有一絲顫抖。她甚至不敢擡頭看他一眼,她怕自己會在他清冷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厲御行上前幾步,盯着她黑黑的腦袋,從昨天開始,她就用後腦勺跟他說話,這無疑讓他感到很煩躁。他淡淡道:“葉老教你的就是拿腦袋瓜跟人說話?”
“啊?”葉念桐擡起頭來,愣愣地看着厲御行,對上他直勾勾注視着她的黑眸時,她的心狠狠一顫,不爭氣的垂下目光,盯着他脖子下方的領結,漂亮的酒紅色領帶隨意繫了一個雙環結,簡單大氣。
他是厲家家主,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精緻到完美,而他身上的每處細節,都不再適合她停留。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纏着白色紗布的大手上,想起昨天那一幕,她的心又開始疼了起來。
“你的手…沒事了吧?”
她低着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聽到她問起他的手,他煩亂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他想起昨天她握住他的手,像哄孩子一樣幫他呼呼,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有點疼,你幫我吹吹?”
一直默默觀察他們的厲家珍差點沒把眼珠子跌出來,這帶着點傲嬌又帶着點蠢萌的忠犬男是她那冷酷無情的大哥嗎?還有點疼,還你幫我吹吹?厲家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怎麼想出來的?
葉念桐也是一呆,詫異地擡起頭望着他,他也正看着她,俊美的容顏在朝陽的光暈襯托下,更顯得淨白柔和,烏黑的眉眼彎起,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她站着沒動,正想拒絕,就見他擡起手來放在她脣邊,一股淡淡的菸草味混雜着消毒液的味道充斥在她鼻端,味道並不好聞。厲御行的行爲強勢中又透着怪異,讓她捉磨不透他想幹什麼。
她輕淺的呼吸熱熱的噴灑在他手背上,癢癢的很舒服,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小刷子伸進他心裡,輕輕的刷啊刷,他輕聲催促,“吹啊。”
厲家珍的下巴已經掉地上了,眼前這是神馬情況,有沒有人解釋一下。昨天才把人氣走的大哥,今天又傲嬌的跑來撩撥桐桐,他到底還有沒有節操啊喂?
正在兩人沉默僵滯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來,“家珍,御行,桐桐,你們……”
厲家玉慢慢走過來,待她看清了眼前是什麼情況時,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然後她看到了厲御行手背上的白色紗布,她故作驚訝道:“御行,你的手怎麼傷了?”說完,她就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握他的手。
其實她昨晚就已經聽說厲御行跑去砸祠堂的事情,也許很多人不知道他爲什麼去砸祠堂,但是她知道。她心裡一陣歡喜,御行是要爲她開始反抗家族了嗎?
昨晚她送走不太高興的季媛媛後,又聽說他將葉念桐趕出梧桐院了,她心裡很開心,他終於將她的話聽進去了。於是她就在院子裡等他來跟她說些什麼,但是她左等右等,等到夜裡十一點,他依然沒來。她坐不住了,起身去梧桐院。
午夜的大宅,路燈雖然明亮,但是也透着一股陰森。但是她並不害怕,誰會害怕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她來到梧桐院外,梧桐院裡黑漆漆的,院門緊閉。她擡頭望着二樓,二樓窗口也是漆黑一片。
她激動沸騰的心情瞬間涼透了,怎麼會這樣?御行不是要爲了她反抗家族了嗎,他爲什麼不來找她?就算他不來找她,他也應該在梧桐院裡等着她來找他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院門緊閉,屋裡一絲光線也沒有。
這一晚,厲家玉失眠了。
厲家玉的手還沒有觸碰到厲御行的手,他已經不動聲色的放下去插回西褲口袋裡,他神色淡淡道:“不小心擦傷的。”
厲家玉的手僵在半空,她神色訕訕的垂下手,掃了葉念桐一眼,她柔聲道:“桐桐,在家珍院子裡住得還習慣嗎?”
葉念桐做不到厲家玉這樣厚顏無恥,昨天下午才毫不客氣的甩了她一耳光,現在就能在厲御行面前裝好人,兩面三刀說的就是她吧。她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抱歉,請恕她無法跟一朵白蓮花假惺惺的演姐妹情深的戲碼。
厲御行皺了皺眉頭,大手迅速握住她的手腕,他不悅道:“桐桐,家玉在問你話。”
葉念桐被迫止住腳步,她微側過身來,目光執拗地落在厲御行握住她的大手上,她掙了掙,沒有掙開,她擡起頭平靜的望着他,那目光竟讓厲御行覺得滲人,手不自覺的鬆了鬆,她便掙開了手,轉身離去。
“呀,桐桐,你等等我呀。”厲家珍還在看戲,她期待這一幕很久了,她希望桐桐那張撓死人的嘴可以將厲家玉打得落花流水,結果,好吧,沒有結果,桐桐先不戰而逃了。
厲御行挫敗地瞪着那道漸行漸遠的嬌小身影,他發現這丫頭就是一隻小刺蝟。喜歡他的時候,就用軟軟的小肚皮磨蹭他,決定放棄他的時候,就變成了刺蝟球,可勁兒的拿她身上的刺扎他,偏偏他還拿她沒辦法。
厲家玉站在厲御行身旁,將他無奈的神情盡收眼底,她雙眼眯了眯,溫聲道:“御行,你不該兇桐桐,她還是個孩子,任性是難免的。家珍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理我,你不一樣縱容她嗎?”
厲御行沒吭聲,當初家珍爲什麼突然開始不理厲家玉了?好像是撞到他們在閣樓上擁抱,家玉苦苦哀求,家珍纔沒有去父母面前告發他們。但是從那以後,家珍就不喜歡家玉了。
如今回想起來,他竟會覺得那樣的時光已經遙不可及了,他淡淡道:“我去上班了。”說完,他擡腿向前走去。
厲家玉看着他漠冷的背影,她快步追上去,氣喘吁吁道:“御行,你在生我氣嗎?爲什麼對我這麼冷淡?我以爲你昨天去祠堂……”
厲御行前行的步伐猛地頓住,他轉頭望着氣喘吁吁追上來的厲家玉,烏黑的瞳仁裡多了一抹諷刺,他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家玉,我說過,沒有人會停留在原處等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厲家玉的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她泫然欲泣地望着厲御行,痛苦道:“御行,不要這樣跟我說話,你知道我受不了的。”
厲御行抿緊了薄脣,看到她這副模樣,他又無比痛恨自己厭棄自己,他什麼也沒說,大步離去。
厲家玉淚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御行,我能感覺到你的心在漸漸走遠,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挽回你?我一次又一次的從我的丈夫身邊逃回到你的身邊來,我只是想安靜的陪伴你,難道這也成了奢望了嗎?
……
萌寵型的mini車裡,厲家珍一邊開車一邊數落,“桐桐,你是不是太好欺負了?我要是你,我得讓我大哥當場下不來臺。”
“然後呢?折了他的面子,讓厲家玉看笑話?我不想,而且你不是說,讓我給他一個高冷的背影嗎,剛纔的背影夠高冷吧?”葉念桐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她知道什麼事可爲,什麼事不可爲。
她在葉家孫輩裡排行第六,也是最小的孩子。她前面還有五個堂兄堂姐,哪個都是被父母寵得無法無天的破小孩。他們仗着有父母的疼寵,就天天欺負她。
一開始她還會哭還會告狀,久而久之,她發現爺爺在她告狀的時候,漸漸不耐煩了。有一次她放學得早,小叔沒來接她,她自己先回來,經過爺爺的房間時,她聽到爺爺跟新奶奶在房間裡說話。
當時爺爺具體說了些什麼,她不記得了,只記得爺爺有些怨憎她,覺得是她命硬,剋死了父母,現在還鬧得家裡雞犬不寧。
她格外心驚,在這個家裡,如果連爺爺都不護着她了,那麼她以後的處境會非常的難。她把自己關在房裡想了整整一晚,然後第二天她有了主意。
那天正好是爺爺的生日,她起了個大早,去廚房裡給爺爺做長壽麪。但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她,根本不會做,面煮得半生不熟,味道也難吃極了。
她看着碗裡黑乎乎的一團,經不住悲從中來,捧着碗大哭起來。她的哭聲驚動了晨起鍛鍊的爺爺,爺爺循聲來到廚房,看她坐在地上哭,就問她怎麼了?
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哽咽道:“昨晚我夢見爸爸媽媽了,他們叫我給爺爺煮碗長壽麪,敬敬孝道。可是我笨手笨腳的,把面煮糊了。爺爺,對不起,我什麼事都做不好,我辜負了爸爸媽媽對我的囑託。”
爺爺蹲在她身邊,看着她手上被刀劃出的口子,被熱水燙起的水泡,他老淚縱橫,伸手將她抱在懷裡,疼惜道:“孩子,是爺爺辜負了你爸爸媽媽的囑託,沒有好好照顧你呀。”
從那以後,她再不告狀了,受了委屈就嚥進肚子裡,回頭故意讓爺爺瞧見堂兄堂姐欺負她。後來堂兄堂姐被爺爺修理了幾次,就再也不欺負她了。
雖然如此,她依然明白,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她不能依賴任何人,她能依賴的只有她自己。
“拜託,你那叫什麼高冷啊,桐桐,我還是覺得你對我大哥太溫柔了,像我大哥這種欠抽型男人,需得下一帖猛藥才行。”耳邊傳來厲家珍有些聒噪的聲音,她莞爾一笑,“珍珍,我現在不想想這些。”
“唉。”厲家珍輕輕一嘆,“果然是凍傷了。”
“……”葉念桐無語地看向窗外,兵家有云,欲擒故縱,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最後得以孟獲心甘情願的降服。而她,欲要厲御行心甘情願跟她在一起,她必先縱之。
愛情,有時候不是憑着一股熱情盲目的橫衝直撞就可以的,只要結果是她想要的,耍點小聰明又何妨?
厲家珍將她送到警校外面,她推開門下了車,站在車門邊上彎腰往裡望,“珍珍,開車慢點,我先進去了。”
“你下課後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不用,我下課早,我自己回去。”葉念桐搖頭拒絕,厲家珍沒有再堅持,開車離去。葉念桐站在路邊,她重重的吸了口氣,轉身走進警校。
韓沉講課時語速相當快,稍微開點小差,就會漏掉很重要的東西。葉念桐每次上他的課,就感覺自己的腦子被他輪了一遍,偏偏他我行我素,從來不會爲任何一個旁讀生放慢語速。
今天的葉念桐有些心不在焉,一堂課下來,她聽了個七七八八,快到下課時,韓沉突然點她名,指着黑板上一組照片,讓她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動機。
她當場傻了,韓沉陰沉的掃了她一眼,等下課鈴聲響起時,他說:“葉念桐留下,其餘人可以放學了。”
等旁讀生陸陸續續離開教室,韓沉一粉筆頭砸到葉念桐腦門上,她疼得立即捂住額頭,氣呼呼道:“韓教官,你這麼體罰你的學生,你領導造嗎?”
“說人話。”韓沉的臉色更沉,拿起一截粉筆頭再次精準的砸她腦門上。
葉念桐這次不敢驚呼了,她氣鼓鼓的瞪着他不說話,韓沉瞧她兩腮鼓得像青蛙一樣,忍不住笑了,剛纔在生氣什麼也忘了,“走,請我吃飯,吃完飯,我給你補課。”
葉念桐擡腕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是到吃飯的點了,一想到他剛纔拿粉筆頭砸她,她就沒什麼好臉色,“原來你留下我,是要我請你吃飯啊。”
“錯,我只是收取給你補課的酬勞。”
葉念桐:“……”
兩人來到附近的西餐廳,這裡氣氛好情調好,裝修風格透着幾分小資情懷。不知道韓沉是不是有預謀要她請吃飯,中午正是人滿爲患的時段,他們一到,就有服務員領着他們進去了。
他們走到靠窗的位置,葉念桐的目光突然凝住,怔怔地盯着坐在他們隔壁位置上,正在用餐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