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點尷尬,一位書記忙說,喝酒吧,喝酒吧!來老董,我敬你一杯。老董說,你應該敬李市長。青山市在他的帶領下,將以嶄新的面貌走進全省先進行列。副書記說,你這老董,還沒喝就醉了。他說,別以爲自己是二河市的書記,是青山市的一面旗幟,說話總沒大沒小。爲這個,你已經吃了不只一次虧了。他說,你收斂點,把這脾性改掉,早就進青山市領導班子了。
老董說:“我要改了這脾性,就不是老董了。”
那敬酒的書記已經拿着酒杯走到老董跟前,說,來喝一杯。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老董站起來跟他碰杯把酒喝了,說,你別以爲,跟我喝了酒,就可以把話題岔開。我老董要說的話還是要說,要放的屁還是要放。那書記笑了起來,說,你聽聽,單衝你這句話,文化建設就應該加大力度。他說,我非常支持你的觀點,但是,我不贊成你的這種方式。有話慢慢說嗎?邊吃邊喝邊說行不行?別浪費了這些好酒,這一桌的好菜。
有人說,就是,就是。有話慢慢說。
有人說,都這年紀了,還那麼大火氣!
副書記舉着杯站起來說,來,我敬大家一杯!幾個縣(市)委書記都舉杯站了起來。見老董的杯還空着,副書記就說,把酒倒滿了,不能賴酒。老董說,我像是賴酒的人嗎?副書記就笑着說,老董,你這樣不行,你這憋着一肚子氣喝酒,很容易就喝酒了。他說,我現在定一條紀律,今晚誰都不能喝醉了。今晚沒人管沒人顧的,喝多了,跑去找小姐犯紀律我可饒不了他。他見李向東一個人坐着,就說,你也陪喝一杯吧!
李向東說:“你先敬他們,我接着一個一個敬。”
大家喝了副書記敬的酒,把酒杯倒滿了,李向東就對坐在身邊的副書記說:“我先敬你。”
副書記說:“你敬我幹什麼?你應該敬戰鬥在第一線的基層同志們嘛!”
李向東說:“我當這市長,你可沒少費心思。”
副書記愣了一下,笑起來,說:“這話可不能亂說,省裡的調查組要是沒撤,打死我也不跟你喝這杯酒。”
與副書記喝了酒,李向東便把擺放在桌餐轉盤上的酒壺轉過來,身邊有人搶先一步拿了,就給他倒酒。李向東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那人當然沒讓他自己來,但酒倒滿了,李向東卻接過酒壺,便一手舉着杯,一手拿着酒壺順着往下敬。因爲敬副書記時,把那意思說到了,就也不再說了。
敬到老董時,他問:“這是什麼酒?陪罪酒嗎?”
李向東說:“你說是陪罪酒就陪罪酒。”
老董說:“我說了算嗎?”
李向東笑着說:“算。在這個圈子裡,你說話算話。我這杯就是陪罪酒,給你們一個個陪罪。”
副書記說:“就你老董話多。”
老董就不說話,先把酒喝了。李向東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座位,也沒坐下來,還那麼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壺說:“我完全接受老董剛纔的批評。”
他說,我知道,我讓大家失望了。雖然,只有老董一個人發表意見,但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認爲,我這人軟弱,沒有原則,白費心思把我選上來了,如果,當初把賈保煥選上來,也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
他說,其實,我也後悔,也真希望你們把賈保煥選上來。我這可不是說風涼話,不是因爲你們把我選上來了,不領你們的情。我這說的是心裡話。如果,選舉沒有出差錯,大書記就不會離開青山市,我李向東雖然還當常務副市長,但我那副市長可是想幹什麼幹什麼,要搞異地招商搞異地招商,要和副書記搭檔搞林業大發展就搞林業大發展。
他說,當了這市長,反而束手束腳了,反而什麼都不能幹了。爲什麼呢?其實道理很簡單,你們都是一把手,你們告訴我,你們誰願意自己的搭檔二把手跟你們鬧分歧?你們說往東,二把手偏要往西,你們要發展經濟,二把手說加大文化建設力度,你們會怎麼想?
副書記說:“我們都知道你的難處。”
他說,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是大書記當一把手,把你選上來,跟大書記搭檔,那是絕配,你李市長更有發展空間,青山市也更有發展希望。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班長當書記,這新人新作風,新人新思路。
他說,老董那人也就是嘴上說說,發發脾氣。這脾氣發了,就沒事了,你別太往心裡去。
大家說,李市長的處境我們都理解。
大家說,老董也就是瞎放炮亂彈琴。
老董就站起來了,舉着杯說:“我向你道歉,向你陪罪!”
他把杯裡的酒喝了。
大家說:“還不夠,要連喝三杯。”
老董說:“三杯就三杯。”
有人就過來拿李向東手裡的酒壺。李向東說,算了,他那傢伙胄不好,別把胄給喝穿了。有人說,喝穿了也是他自找的。老董便“嘿嘿”笑,說,這喝酒不喝不關你們事,李市長說不喝就不喝了。副書記說,你這酒喝不喝?要我們說了算。這三杯酒不喝過不了關。老董就沒那麼爽快了,好幾個人硬壓着他才把那酒喝了。
副書記說:“我們別提那些不高興的事,今天這酒權當祝賀李市長。他當了市長,我們還沒聚過,還沒好好祝賀他。”
大家覺得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理由,便紛紛敬李向東。李向東一邊喝着酒,一邊說,這是什麼提議?這不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嗎?我當這市長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前段調查組來調查,近段又當縮頭烏龜受窩囊氣。副書記便說,那就當我們向你賠罪吧?莫名其妙就把你選上來了,讓你當縮頭烏龜受窩囊氣了。
這話一出,大家那祝賀酒喝了,這賠罪酒又跟上了。
李向東說:“剛纔誰定的喝酒紀律?說是不準喝醉的,按這麼喝,你們誰都不醉,只有我醉。”
有人說,你李市長的酒量,再喝三巡還醉不了。
有人說,副書記那紀律是給我們定的,只約束我們,不約束你李市長。
副書記也笑着說:“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其他人不回家,沒人管,你李市長是可以回家的,有老婆照顧你,喝醉了也沒事。”
李向東便說:“你不回家嗎?你也回家吧?我們一起喝,要醉一起醉。”
副書記“哈哈”笑,說:“我不跟你拼酒,我跟你拼酒肯定拼不過你。我副書記什麼也拼不過你,要是拼得過你,我還不要這幫兄弟們選我當市長?”
他說,你還要感謝大家,感謝大家選你當市長。
他說,說心裡話,這段日子最高興的是把那賈保煥趕出青山市。我沒想到大家那麼齊心,一個電話,就都行動起來了。
有人說,那是因爲你公正。
有人說,那是因爲李市長讓大家信服。
李向東說:“信服個屁!信服就不會讓大家失望了。”
老董便說:“不行,不行。李市長這素質不行,從李市長這素質就是可以看出來,青山市真應該加大文化建設的力度。”
有人說,老董這是在報復。
有人說,兩個素質相當的人應該喝一杯。
喝到此時,大家都有點酒意了,話都說得沒遮沒攔,沒大沒小了。
李向東說:“喝就喝吧!老董你沒問題吧?”
老董說:“我能有什麼問題?”
李向東說:“那今晚,我就拉你墊背,我喝醉了也要拉你一起醉。”
副書記酒是喝得最少的,這會兒,開門向外張望,時間已經不早,真正吃晚飯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想在這裡吵吵鬧鬧說點什麼過了頭的話應該也沒人注意,就對站在走廊上的服務員說,這房間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爲了你的安全,沒有什麼事你還是不要進來。他這麼嚇唬和交代了一番,再回到房間,只見李向東跟老董摟在一起。
老董說:“我豁出去了。今晚你李向東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李向東說:“你可能嗎?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嗎?你要有這個膽量,先杯五杯,不,先喝十杯。喝了十杯你也沒我喝得多。”
老董說:“剛纔喝得那些都不算,我都沒看見。”
李向東說:“你眼瞎了?”
老董說:“我就是眼瞎了,什麼都看不見。”
李向東說:“你這是什麼話?你在暗示自己?是不是暗示你瞎了眼把我這市長選上來了?”
他說,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想當這個市長。
他說,其實呢,我就是一個跑腿的命,就一個幹活的命,乾點實事還可以,還能想出點花道道,讓我配合別人做事,我不行,我不是那個料。你就說書記吧!他是我大學時的班長,以前,我看他是仰着頭看的,我還只是個小科級幹部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廳長了,這麼些年,他可是看着我一點點走上來的,我也不怕跟你們說,我走的關鍵那麼幾步,還有他一份功勞。這麼跟你們說吧?如果,沒有班長,我與大書記可能不會有今天的交情,大書記也就不可能那麼器重我了。
他說,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想你們可能明白,可能以爲是班長交代要大書記提攜我,其實,不怕老實說,不虛心地說,是班長讓大書記開始注意我的,後來呢,大書記發現我原來還算是個人材,還可以幫他乾點事。
李向東說,對大書記,我是十二萬分感激的,他對我恩重如山,你們誰遇到哪個領導是允許你犯錯的?他就對我說,我允許你犯錯,允許你失敗。改革是允許失敗的。那時候,我在臨市當市長。當市長總是受氣的,別人以爲你手裡的權力很大,但是,你卻要執行一把手的決定,處處考慮自己的風頭有沒有蓋過一把手。
李向東說,我當臨市市長的時候,就不用考慮那麼多,有大書記給我頂着呢!而且,那個企業也爛得再不能爛了。我是受命於危難之時,是去改革重組的,是去允許失敗的,怎麼幹都行,只要不花政府一分錢。現在,那個改革還存在爭議,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但至少,我那個改革重組解決了五個億的借貸款問題。
李向東說,現在,我又當市長了,本來想當大書記的市長,想能夠痛痛快快乾一場,基礎都打好了,什麼異地招商,什麼林業大發展,什麼生態旅遊。好傢伙,人算不如天算,一個調令,大書記走了,班長來了。開始自我感覺還非常良好,想班長和大書記也差不多,結果呢,差遠了。差得太遠了。至少,大書記不擔心我冒頭。他太瞭解我,知道我怎麼冒頭也不會搶他的光彩。但班長,班長……哈哈。
他說:“老董,我們喝酒。”
老董跟他碰杯,他一仰脖子,把酒喝了,老董也一仰脖子,手一甩,把杯裡的酒灑到身後的墻上了,然後,便把杯底亮給李向東看。
李向東又“哈哈”笑起來,說:“老董啊老董,你不喝就算了,別把酒給浪費了,我又沒一定要你喝。”
老董便“嘿嘿”笑。
李向東說,我知道,我是讓你失望了,讓你覺得冒那麼大風險選我這個市長選錯了。其實,你不知道,這一陣,我總也在想這個問題,總在想我這個人大代表選上來的市長可不能辜負了大家的期望,但是,我又不能不爲自己着想。我這個人太自私,我承認,我非常自私,但是,我不自私又能怎麼樣呢?
李向東說,我不自私不明則保身,硬要跟班長鬥嗎?我極端卑鄙那些與一把手鬧分歧的二把手。我在市縣當書記的時候,也跟你老董一樣,那是縣級市,那個鍾市長,從我一上任就跟我鬥,我提出什麼決策,他肯定反對,肯定要站在我的對立面。你不知道,當時是一種什麼情況,當時,黨政班子裡,我的資歷是最淺的,楊曉麗當時是副市長,資格也比我老。但我是書記,我是一把手,籠絡幾個人還不容易?哪個人不希望團結在一把手周圍。所以說,想跟一把手鬥?那是太小看一把手了?那是把一把手當軟蛋了。班長當了十幾年廳長,什麼沒見過?我跟他鬥?那是找死,那是拿雞蛋碰石頭。
李向東說,省裡的一個領導說得對。決策是一把手定的,路是一把手指的,我只是執行者,只有在指定好的路上走好自己要走的路。你也不要忘了,我這市長還是非官方晉升的,沒裝進冰箱裡雪藏起來已經夠運氣了,還吵吵嚷嚷地跟一把手鬧分歧,這不是要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嗎?
副書記過來說:“李市長喝多了。”
李向東說:“沒喝多,喝多能說那麼多話嗎?喝多說話能那麼有條理嗎?我說的話還有點邏輯吧?”
老董說:“很有條理,很有邏輯。”
副書記就對大家說:“今天這裡說的話,大家裝在心裡就好了。誰要傳出去,我可對他不客氣。”
李向東笑了笑,說:“副書記是好人。我這輩子總是遇到好人。”
他說,在市縣,有一個副書記也對我非常不錯,處處站在我一邊,當初,沒有他,我還真鬥不過那個鍾市長。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是二把手,我們就是再團結,也不能跟一把手鬥。這是組織原則。你副書記就是搞組織的,組織原則你比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