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默默地不說話。想那局長不是不懂這些,而是沒到那境界,他認爲文藝創作是高尚的,認爲自己創作比別人更容易出精品,所以,不願服務別人,捨不得犧牲自己,其實,服務別人,犧牲自己纔是更高尚的。一個寫作者出身的人很難達到這個境界。
李向東便問他那幾個搭檔副局長的情況,那局長說,他那幾個副局長都不能算是文化人,有兩個是從外單位調進來的,對文化一竅不通。有一個也只能算半吊子文化人,書法寫得還可以。開始,他還很好看他,把他提到副局長的位置後,他變了,不刻苦了,偶爾,還見他寫字,卻多是隨意塗抹,爲基層文化站(室)寫一些應付檢查的書法。
那局長很有一種狠鐵不成鋼的感覺,告訴李向東這樣一個玩笑。
每一年,上級都來市縣檢查文化站(室)工作,既然檢查嗎?就要聽彙報,看站(室)。聽彙報還好應付,幹過的照說,沒幹過的可以搭夠了說,但看卻是要看實實在在的東西,至少得把文化站(室)佈置得像那麼回事。所以,事先,他們總要化力氣佈置一番。
他不放心外單位調來那兩個副局長,指定這工作由那半吊子副局長負責。因爲沒有錢,那文化站(室)的佈置就要自己動手,那副局長從市局拉一批文藝骨幹去忙乎。有搞美術的,有搞文學的等等。搞美術的就畫些應景畫,搞文學的就弄幾篇短文詩歌填補櫥窗板報。那副局長能寫幾個字,就寫些當今最流行的政治口號、唐詩宋詞的條幅裱好了掛在文化站(室)的牆壁上,說是既有政治色彩,又展現了濃厚的文化底蘊。
他說,你看看,一個寫字的人,竟幹這些事。字寫得多了,那些文化站(室)的條幅都是他塗抹的,每一年,上級來檢查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今年到這個文化站(室)檢查,牆壁上是這人的字,下一年到另幾個文化站(室)檢查,又是這個人的字。有人就問,這人的字在你們市縣是不是很有名氣?怎麼到處都是他的。
我們這些陪同檢查的人都忍住不敢笑。
那局長搖頭感慨道,一個學書法的,也算是書法家吧!竟成天爲應付檢查塗抹,這水平還能提高嗎?真是一種悲哀!
那局長感慨道,我常常就批評他,勸他別糟蹋了自己,勸他還是要好好鑽研書法,要像個真正的文化人。不是文化人,怎麼管文化?
李向東突然來了興趣,問那副局長叫什麼?問他現在在局裡分管什麼工作。那局長說,他姓關,說原來還叫他分管過一段藝術,後來,他自己提出不抓了,說要去搞經濟,說要去弄幾個錢。反正文化事業局也缺錢,有人想搞,我當然願意,只是,他主動提出去搞,我還是很有點可惜的。爲什麼那兩個外單位的副局長就不提出去搞呢?
李向東問:“成績怎麼樣?”
那局長說:“能有什麼成績?本就不是那個料,搞了幾樣都沒賺錢,唯一能維持下來的,就是辦些文學藝術培訓班,現在喜歡舞文弄墨的人也不多,也賺幾個錢,一般般吧。”
李向東說:“這也是普及文學藝術的一種途徑嘛!而且,也能爲局裡弄幾個小錢。”
那局長說:“搞文化的人,怎麼能爲了幾個小錢犧牲自己呢?我倒希望他把更多心思放在書法上。這樣收穫也許更大些。”
李向東說:“那是對他個人來說。”
那局長說:“也是爲局呀!他在書法方面取得成績,就是局裡的成績。”
李向東笑了笑,意識到那局長還是他的那種思路。他哪裡知道,這副局長比他更知道一個文化事業局領導更應該幹什麼!
這時候,有人敲門,想是他們等的那個關副局長到了。關副局長三十五歲左右,長得像毛筆一樣,高高瘦瘦,雙眼卻很有光采。說他是文化人嘛,卻也有幾分溫文爾雅,咧嘴笑時,又透出幾分很不相稱的豪氣。
李向東忙站起來和他握手,說:“坐吧。喝茶!”
那局長與李向東接觸不多,不知道這對於李向東來說,是一種高規格的優待了。凡是局一級的幹部進來,李向東坐着喝茶的時候,是很少站起來握手的,最多也就欠欠身,伸出手來,要對方彎下腰來握。除非他對這人很有好感。
李向東不是沒見過關副局長,只是沒有了解,剛纔聽那局長一番話,倒覺得這他有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
老實說,凡是在文學藝術上取得一些成績的人,都是不服輸的人,都有一股子韌勁。否則,他很難守着寂寞,默默耕耘,更不可能取得成績。那局長也有這股不服氣的韌勁,只是,他那韌勁始終沒能轉移,始終固定在他那藝術創作中。
然而,關副局長的韌勁卻轉移了,隨着他的工作他的職務轉移了。李向東不知道他會不會埋怨文化事業局現時的地位和窘境,但他看到他卻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它。雖然,還沒有成功。
在那局長心目中,他希望關副局長成爲一個偉大的書法家,但是,在李向東眼裡,他更希望他成爲一個稱職的領導幹部。
這次見面和談話,李向東把範圍擴大了,不只是詢問枝子租賃鋪位的事,還談關副局長這些年搞經濟的事。
關副局長說:“慚愧,慚愧!算起來,沒一樣成功的。”
李向東問:“有沒分析過原因呢?”
關副局長說:“可能不是那個料。做生意,不是什麼人都行的。有時候想,像我們這種半吊子文化人,好的沒學到,就學了點假清高,架子放不下,膝蓋彎不下去。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其他人者有這個毛病,所以,這個團隊不適合做生意。”
李向東說:“有沒想過用做生意的形式去經營文化呢?這種提法可能不準確。”
他說,打個比方說,我們每年春節都搞文藝巡遊,不能每年都是那些內容,想要創新,經費又不足,那能不能利用一些社會的力量?以前,一提到利用社會的力量,就是拉贊助籌集經費不足,我們換一個形式,要節目不要錢行不行?
他說,現在不是有很多婚紗店嗎?婚紗店也要做廣告吧,我們巡遊的時候,就把所有的婚紗店集中起來,排一個方陣,全是穿着婚紗禮服的新郎新娘,還有跟在後面拉婚紗的童男童女,這種場面也很吸引人嘛!我們既節省了經費,婚紗店也做了廣告。
他說,圖書館的經費不足,購新書有困難,能不能想辦法,用一部分錢購舊書呢?現在嗜書如命的人並不多了,特別是一些暢銷書,看完就丟,就讓賣破爛的收走了。能不能與收破爛的達成一種默契,用稍高於他們收破爛的價收回一部分呢?
關副局長笑了笑,看了一眼局長,或許,他覺得自己只是副職,應該讓局長表態。李向東的目光就轉到局長臉上了。那局長似乎沒醒過神來,濛濛懵懵得嘴張得像個洞。
李向東對那局長再一次失望,只好把話題轉開了,他問,聽說你們有一個鋪位,和一家廣告公司簽了合同。而且,一簽就是三年。關副局長點點頭,說是的,說自從購進那鋪位,還是第一次籤那麼長的合同。
李向東問;“她有沒說認識什麼人,是什麼人要她來我們這做廣告公司的?”
關副局長當然明白李向東說的什麼人的意思,搖搖頭說:“沒有,是張建明介紹過來的,聽說,她和張建明是大學同學,沒聽她說背後有什麼人。”
他說,不過,有一點稍顯遺憾的是,我們出的租價不高,她一口就答應了。而且,很爽快地先付了一年的租金。可能是那鋪位空的時間長了,讓她抓住了我們迫切需要租出去的心理。”
他說,其他就沒什麼了。我們以前上過一次當。這次合同草擬得很謹慎,規定,每年的租金都要提前支付。第一年先支付一年,第二年可以先支付半年,第三年按季度支付。不管她什麼時候撤出,我們都沒有損失。
他說,至於電費、水費等等雜費,均與我們無關。如果供電部門供水部門不及時收繳,均是他們自己的責任。
關副局長問:“不會有什麼不妥嗎?”
李向東說:“我只是有某種擔心,看來,你們比我還謹慎。”
他站了起來做出一副送客的樣子,說,這事就到這了。別傳出去。兩位局長連連點頭。送走他們後,李向東覺得,他應該幹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