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縣委書記楚天舒的一票極其關鍵,尤其在現有形勢下,完全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薛金龍是縣委辦主任,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又是近水樓臺,所以,他比左天年和薛佔山都先得到消息,又不敢直接去找楚天舒,便去請陶玉鳴喝酒,灌了一陣迷魂湯後,再開口託他去跟柳青煙說說,請她幫着摸摸楚天舒的意思。
陶玉鳴說:“老薛,你天天在楚書記身邊,怎麼不直接找他說呢。”
薛金龍說:“老陶,直接伸手要官,我怕楚書記有想法,反而壞了事,你跟青煙說說,讓他側面去探探楚書記的口風,真要是楚書記看不上我,我也就不做指望了。”
陶玉鳴一喝多,腦子更不夠用了,想着付大木本來就打算拉薛金龍一把,這樣班子裡又多了一個自己人,再加上薛金龍灌了一通迷魂湯,他稀裡糊塗就答應了。
這幾天,柳紫煙神經衰弱的老毛病又犯了,柳青煙到家裡來照顧姐姐,順便幫着給外甥做飯,這個時候陶玉鳴是指望不上的,她要不過來幫忙,外甥上完晚自習回來就要餓肚子。
外甥放學回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等他吃完飯,柳青煙收拾完碗筷,又服侍姐姐吃了藥睡下,正準備回家,陶玉鳴喝完酒回來了,醉醺醺地就把薛金龍的意思說了。
柳青煙也懶得跟陶玉鳴這個酒鬼多糾纏,含含糊糊地對付了幾句就走了。
第二天,柳青煙送一個文件過去請楚天舒籤批,正好辦公室裡沒人,就當個笑話把這事跟楚天舒說了。
楚天舒衝柳青煙擠擠眼睛,粗聲粗氣地說:“他有想法,怎麼不找我。”
許多做領導的,尤其是地方一把手,都喜歡說這句話:怎麼不找我。
不過,楚天舒這麼說,並不是像其他的一把手那樣爲了顯示他的權威,而是打算讓柳青煙給薛金龍傳話。
柳青煙心領神會,說:“薛金龍沒底氣,說伸手要官不好意思。”
楚天舒眼睛一瞪,說:“向我要官不好意思,向別人要官就好意思了。”
柳青煙笑道:“向別人要官也是白要,找你要官纔要得到手。”
“找誰要官也不行。”楚天舒大聲說完,又壓低聲音說:“青煙,你就把我這些原話告訴他,看他怎麼動作。”
柳青煙會意,拿了文件夾出去了,走過薛金龍辦公室的時候,故意把高跟鞋敲得篤篤響。
其實,柳青煙過來的時候,薛金龍就聽出來了。
柳青煙走路有特點,不疾不徐,高跟鞋敲在地上節奏感很強,有一種和其他女同志不同的韻味,在一起工作時間長了,一聽就能聽出來。
昨晚上,薛金龍就接到了陶玉鳴的電話,說柳青煙答應去問問,一大早就聽見這有特點的高跟鞋敲擊聲,心頭既喜又憂:到底是一家人,柳青煙真就答應陶玉鳴了,只是楚天舒是什麼態度呢。
柳青煙從楚天舒的辦公室走出來,這不緊不慢的高跟鞋敲擊聲就一聲聲敲在了薛金龍的心頭上,越走越近,越敲越響,走到門口的時候竟停頓了下來。
薛金龍心跳也驟然停止了一般,他愣了一下,又馬上心跳加速起來,跑過去拉開門,笑問道:“小柳,過來了。”
柳青煙抱着文件夾,笑吟吟地問候道:“薛主任,早。”
薛金龍從柳青煙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中讀出了什麼,熱情地邀請道:“進來坐坐吧。”
柳青煙沒再客氣,擡腿就進了薛金龍的辦公室。
薛金龍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門帶上了。
“小柳,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姐夫沒跟你說。”
“哦,說過了。”
“那……”薛金龍朝書記辦公室努努嘴,尷尬地笑笑,低聲問道:“怎麼說。”
“他說。”柳青煙也瞟了一眼,壓低聲音,學着楚天舒的口氣說:“他有想法,怎麼不找我。”
“還有呢。”
“沒有了。”
薛金龍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柳青煙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拉開門出去了。
薛金龍在高跟鞋的敲擊聲中醒悟了過來,追過去衝着那個風擺楊柳般的背影補充了一句:“謝謝啦。”
這一幕正好被剛從辦公室出來的王永超看見了,他偷偷地接了下面一句:“緣分啊。”
在回到座位上坐下,薛金龍開始琢磨了,楚天舒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不滿意是肯定的,但是,這個時候必須有但是,否則,薛金龍豈不是枉費了心思,他反過來一想,如果楚天舒完全沒提撥自己的意思,那還問什麼“怎麼不找我”呢,他這話會不會在暗示,讓我去找找他呢。
對,應該是這麼個意思,薛金龍涼了的心又熱乎起來了。
人生能有幾回搏,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找,不找白不找,找了不白找,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不也是閒着。
薛金龍腦子裡一下子翻騰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詞語來給自己鼓舞鬥志堅定信心。
怎麼去找呢,送錢送物在楚天舒那裡肯定行不通,薛金龍這一點上不糊塗,試探着讓黃固給他送了兩百萬,人家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猶豫地退回了,這件事是薛金龍出的主意,他不會不知道。
畢竟薛金龍的腦袋瓜子好使,他很快就想通了,楚天舒不是不想重用自己,要不然他怎麼會讓自己來當縣委辦的主任呢,這裡面的癥結就在於,楚天舒擔心自己是付大木的人,不會跟他一條心,這個時候,如果能找到一項事情來獻上忠心來博取楚天舒的信任,這升官的路子肯定一通百通,一通到底。
想通了不等於有辦法,薛金龍心裡非常清楚,要想取得楚天舒的絕對信任,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出賣付大木。
剛想到這,薛金龍一陣心驚肉跳,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門和窗戶,生怕縫隙中會有一雙火眼真睛,看穿了他腦子的心思。
薛金龍頭上冒出了汗珠子,又開始了劇烈的思想鬥爭。
倒向楚天舒,付大木一夥兒心狠手辣,會不會置自己於死地呀,可跟定付大木,升官發財多半沒戲,這一次機會錯過了,班子補齊了,年齡過點了,哪裡還看得到希望呢。
頭疼欲裂了十幾分鍾,薛金龍拍案而起。
爹死娘嫁人,各人管各人,這年頭,誰他媽顧得了誰呀。
付大木日漸式微,楚天舒如日中天,別人都跟着楚天舒走陽光道,我爲什麼非要跟着付大木過獨木橋呢,更何況,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十幾年,鞍前馬後地小心伺候着,到頭來還不如粗人陶玉鳴和憨人白存禮。
此時此刻,薛金龍把齊教授測字的事也想起來了,付大木行將就木,我不能跟着他坐以待斃。
下決心難,下了決心做起來就不難了。
忙忙綠綠之中,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快下班了,楚天舒還在接待黃福霖、鄭治國和羅玉彬,他們是來彙報擴大蔬菜種植基地規模的事,涉及到資金和土地的使用,付大木和耿中天那邊都彙報過了,他們都表示支持,最後請楚天舒拍板。
領導沒走,縣委辦主任自然不能先走,這是最起碼的規矩,這個好習慣,薛金龍在給付大木當縣辦主任的時候就養成了。
要是平時,王永超也一定是要等着的,不過,今天羅玉彬來了,他有點抹不開競爭失敗的面子,又趕上要與蘇杭約會,薛金龍一催促,他就借坡下驢,到點下班就走了。
過了幾分鐘,黃福霖等人告辭出來了。
薛金龍送他們到了樓梯口,黃福霖很客氣,堅決不讓他再送,薛金龍也沒勉強,返身來到楚天舒的辦公室,忙着收拾茶几上的杯子和菸灰缸。
楚天舒說:“老薛,等小王來收拾吧。”
薛金龍說:“呵呵,小王有約會,我讓他先走了。”
楚天舒立即就聽出來了,平時薛金龍端着主任的架子,這種打雜的事從來不會主動來做,今天他把王永超支走了,多半是有話要跟自己說。
於是,楚天舒也裝着若無其事,坐下來繼續看文件。
果不其然,薛金龍收拾完茶杯菸缸之後並沒有走人,而是走到楚天舒的辦公桌前,輕聲提示道:“楚書記,該下班了。”
“哦,到點了。”楚天舒擡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歐米茄表閃閃發光,亮瞎了薛金龍的眼:這就是傳說中南書記送給他的表吧,經濟價值不菲,政治價值更高啊。
楚天舒這個看似下意識的動作,更加堅定了薛金龍倒戈的意志。
“楚書記,我想跟你彙報點兒事。”薛金龍閃閃爍爍地說。
原本打算站起來的楚天舒又坐下來,指了指薛金龍身邊的的椅子,微微一笑,說:“老薛,有事啊,坐下說吧。”
看楚天舒態度很親切,一點兒沒有反感的意思,薛金龍仍然站着,鼓起勇氣,說:“楚書記,我要向你檢討。”
楚天舒心中一喜,臉上卻故作吃驚,問道:“作檢討,檢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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