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豔遇 16人市
這種事情他在出差時常常遇到,並不奇怪。可是,由賓館領導請來小姐單獨照顧他,還是第一次。他懷疑那個樑總是不是酒後對賓館的頭頭胡說八道了些什麼,人家信以爲真,不得不安排這種事情。
他順勢將電話線的插頭拔了下來。
他怕那位小姐不死心,再打電話糾纏他。
再說,剛纔那幾個妃子在這兒東瞧西望的,誰知道她們搗什麼鬼?也許趁他不注意安裝了竊聽器呢?
當官當到這個份兒上,他不得不對所有的人加上十二分的小心。
叮咚,叮咚,叮咚……
電話沉寂了,門鈴卻又活躍起來。他下牀,來到門口。
門口站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姑娘。這位姑娘的打扮使他一下子想起了一同飛來的“麗妃”。
姑娘鞠了一個躬:薛總,請你親自看看我,如果你覺得不喜歡……
不,姑娘,你長得很漂亮;可是,我不需要……
他下意識地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張百元的票子遞過去:姑娘,請你休息吧!
姑娘說了聲“謝謝”,走了!
他插好了門,舒了一口氣,心想:這件事可算了結了。
他擰開了總理寫字檯上的燈,將文字材料翻到了最後一頁,才知道這次會議的時間爲十天。每天由一個重點院校做東主辦。會議地址設在鎖陽會展中心。
鎖陽?他又楞了一下:看來,這“鎖陽”二字,並不侷限於本地旅遊活動中;它像是本地歷史文化的一種象徵,已經融匯到人們的心中了。
凡是姓薛的人,對鎖陽這個地名是很敏感的。他們的先人薛仁貴東征西戰,最顯赫的一仗就是鎖陽之戰。過去,薛劍華一直認爲自己在東北工作的城市是歷史上真正的鎖陽,現在,家鄉父老們竟也自稱爲鎖陽人了,真讓人琢磨不透。
看來,這一次來西北是不虛此行了,竟有這麼多的歷史文化之謎等他來解呢!
當!牆上的貓眼鍾輕輕地敲了一下:半夜0:30。
行,還不算晚,正好寫點兒東西。
於是,他攤開筆記本,寫了以上的感慨和思考。
像舉辦其他大型展覽活動一樣,鎖陽會展中心的人才市場開業典禮上也升起了大氣球,掛上了醒目的標語口號。門口裝飾一新,汽車川流不息,人聲熙熙攘攘,充滿了十分熱鬧的氣氛。
不過,會議開幕之時,老天爺與大會組織者開了個玩笑。
呼拉拉,一陣風颳來,把大氣球上的標語刮掉了一個字。
這個字是個非常關鍵的字:人才的“才”字。
這個字一刮下去,“人才市場”變成了“人市場”。
哈哈哈,人市!
人們開着玩笑,把會議的組織者弄得哭笑不得。
老天爺怎麼這麼會開玩笑?
快快快,補上補上!領導向工作人員發火了。
薛劍華看着這一幕,並未笑出聲來。
他覺得,老天爺這麼做是公平的。
因爲,“人才”,本來就是一個不能確定的概念。
人才只不過是對描述人類素質狀況的一種泛指。就像我們常說的英雄、人民,好人、壞蛋一樣,儘管你在討論問題時可以運用這些概念,但不能把這種概念具體指向某一個對象,也不能給他們規定出具體條件。鄧小平說過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但他從來沒說過尊重數學、尊重計算機技術;更沒說過尊重大學生,尊重工程師之類的話。
現在,政府一些部門硬性規定:文化程度“中專”以上,專業技術職稱“員”以上便是人才。唉唉,要是符合這些條件的人都是人才,中國的人才數量可太多了;有了這麼多人才,現代化早就實現了。
任何事情說的絕對了就會產生誤差。尤其是通過行政手段給予具體規定,就更可笑了。
說到家,人才不過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大學生相對於文盲是人才,相對於專家不一定是人才;高級技工相對於力工是人才,相對於發明家就稱不上是人才了。
當然,人才要比普通人優秀一些,這大概是公認的。
可是,人才與人,實在沒有什麼區別。
尤其是到了市場上,這兩者之間更沒有區別。
在市場上,人和人才都變成了商品。
走進人才市場的洽談大廳,來到用人單位的招聘攤位前,聽一聽招聘單位與求職者的對話,“人市場”的特性就表露得淋漓至盡了。
喂,這位女士,請問你們招收化工專業的學生嗎?一個畢業生走到了“元妃”面前。
你是什麼學歷?
本科。
英語幾級?
四級。
不行,我們要求必須達到六級。
喂,我是學冶煉的。我想到你們公司的鋼鐵廠。一個長得很帥氣的小夥子走過來。
把你的求職表拿來。“麗妃”說。
小夥子掏出了一大堆資料。
複印件不行,拿原件。
小夥子顫動着手把寶貴的原件拿了出來。
英語六級,計算機四級……“麗妃”嘴裡嘟囔着唸完了所有的資料:到車間生產一線行嗎?
沒問題。不過,你們的年薪多少?
我們是國家大型企業,不實行年薪。
月工資?
780元。
小夥子低頭掐了掐手指頭。說了個“中”。
聽口音,小夥子的原籍是河南。
你說“中”不行,我還沒請示領導哪!
“麗妃”擡起頭,仔細地把這個小夥子打量了一番,然後向“元妃”請示:經理,怎麼樣?
籤!“元妃”下了命令。
籤與不籤,實質上是一種買與不買的關係。780元的月薪,買的是六級英語的本科生;四級英語顯然不值780元。如無特殊情況,他只能把自己出售於月薪780元以下的單位。
一位碩士研究生在“東北公司”的攤位前一邊看着公司對研究生的待遇,一邊焦急地徘徊着。
一會兒,他的女“同學”來了。兩個人商量了半天,終於走到了“元妃”面前。
這位女士,你們公司對研究生的待遇能兌現嗎?研究生問。
這是什麼話?“元妃”有些生氣了:我們是國家大型企業,不是騙人的小公司和個體戶。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對不起!研究生身後的女“同學”立刻向“元妃”道歉:他是個書呆子,不太會說話,可是,他的學業成績非常好。導師正動員他留校呢?
學什麼專業的?
計算機網絡技術。
什麼?計算機網絡技術?
“元妃”一聽,立刻打起了精神。
這可是個緊俏專業!
計算機網絡技術人才是公司生產調度部門最急需的人才。她們人事部費了三年功夫,連這個專業的本科生都沒招到。現在,竟有研究生來應聘,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寶貝。
三個“妃子”立刻涌了上去,關心地問長問短。性急的“茨妃”恐怕這位大寶貝跑了,竟沉不住氣地問:這位同學,你在待遇上還有什麼要求?
年薪六萬,住房兩室,這是你們公司在招聘廣告上承諾的,必須兌現。研究生一點兒也不糊塗:另外,能不能爲她……(他指着站在身邊的女“同學”)安排工作?
你是?“元妃”審視着他的這位特殊身份的同學,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
我已經有工作了。女“同學”毫無羞愧之色:我是縣中學的教師。希望能把我們倆調到一起。
那,應該沒問題。說到這裡,“元妃”看了看薛劍華。
薛劍華笑着點了點頭。
“元妃”大膽地承諾說:沒問題。
於是,研究生從隨身挎的大皮包裡掏出了一疊厚厚的資料。三個“妃子”認真地審察了一番,便將一張就業協議書遞給了他。
在家庭住址一欄,研究生填寫了:北京。
你是北京人?“茨妃”問了一句。
嗯。
怎麼?“茨妃”的眼睛裡露出了一串串疑問:放着大城市不回,怎麼選擇了我們偏僻的小城市?
研究生像是看出了“茨妃”的神情,頭也不擡地說:只有到你們“東北公司”,才能實現我的價值。
價值,這個充滿了激情和浪漫的詞彙,到了市場上便體現爲一種純粹的衡量商品物有所值的尺碼和量度。因爲“東北公司”開出的“價”與自己的“值”相吻合,他們之間才實現了迅速的對接。市場的規則,在這場貨真價實的交易中活靈活現地應驗了。
幾個女大學生涌上來。她們羨慕地看着這位研究生簽訂了就業協議,便問:你們要不要會計專業的?
三個“妃子”對她們的到來視而不見。
等到她們再三追問時,三個人的腦袋像貨郎鼓似地搖了起來。
“東北公司”不是不需要會計專業的學生,而是不要女學生。
女學生的麻煩事兒多,僱用她們要比僱用男學生付出更多的成本。政府給予女性的法定優惠政策越多,女性們就業就越難。除非有特殊需要,一般情況下,女學生找工作要比男生困難得多。
她們的工作崗位似乎不在這兒,而是在桑拿浴、歌舞廳之類的地方。然而,那種地方是不需要文憑的。
這樣做國家政策不允許呀!正人君子們該抗議了。
是的,國家政策不允許;然而,市場允許,人的市場更允許。一旦實行了市場規則,道德、同情、憐憫……諸如此類的人文關懷都被趕得無影無蹤了。
太好了!“元妃”她們轟走了幾個女學生,又重新沉浸在成功的興奮裡:學網絡的研究生,太棒了。這一回,調度室那些傢伙再也不敢說她們人事部無能了。
喲!她感慨了一番,突然發現薛副總裁仍還坐在她們的攤位上:薛總,你別在這兒累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不累。薛劍華覺得眼前的活劇一幕一幕挺吸引人的,倒不想離開了。
快!“元妃”用手指了一下“麗妃”:你領薛總走一走吧!
“麗妃”把薛劍華拽起來,兩個人開始視察人才市場全貌。剛剛走出幾步,便看到鎖陽市的副市長在衆多部下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薛總裁!對方看到了他,搶先打了招呼。
市長你好!薛劍華急忙迎上去。
總裁親自來招聘人才,爲我們招聘團壯了聲威,可敬可敬!
響應政府號召,建設人才強市,薛某人理當如此。
這兩個人,說起話來怎麼這麼酸哪!
薛總,看你們的攤位前人頭攢動,想必是收穫不小吧。
多虧政府政策好,爲我們創造了條件。
嘿,如果你們有棄之不用的人才,別忘了給我們政府輸送幾個呀。
我們是國有企業,願意爲政府效勞。
兩個人客氣地說了幾句話,便分手告別了。
薛總,你應當請人家吃飯。“麗妃”提醒他。
爲什麼?
人家是政府領導,你是企業領導。
我們是正廳級單位,級格不比他們小。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有些事你得求人家呢?再說,你手裡不是有招待費嗎?
沒那個興致。
這,這就是你的弱點……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不愛交際,喜歡獨處,在做人方面可能是高尚的;可是,在官場、在這個市儈化的社會上,就要吃虧了!
反正我已經吃虧了,吃就吃到底!
薛總,你老是這麼不開化,我不喜歡你這樣下去!
看看招聘廣告吧!薛劍華扭轉了話題。對於這樣一個小孩子,他不想談得太深入。
人才市場上惹人注目的,是那些花花綠綠的招聘廣告。在廣告上你可以看到,對於高學歷人才,待遇一家比一家高;對於低學歷人才,限制則是一家比一家嚴。效益好的大公司攤位前,人越涌越多;那些小企業和待遇低的工廠攤位前,則是人員冷落車馬稀;白白花了那麼多的攤位費和入場費了。
唉,要是沒有錢,連尊重人才的資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