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一月份下旬,天氣漸漸變得寒冷起來,在近一週時間的強冷空氣襲擊下,縣城裡的樹木早早地失去了生機,枯黃的樹葉在冷風中飄落一地,光禿禿的枝椏顯得格外蕭條,氣溫的驟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不但蔬菜水果的價格普遍上揚,羊絨衫,羽絨服等冬裝也開始走俏起來,人們早早地換上了厚重的衣服,把身體裹得像個大糉子,就連電熱毯、取暖器等禦寒商品也賣的很火,這就是所謂的寒潮商機。
早在十幾天前,王思宇就搬出了西山賓館,新居在縣城的一條老街上,門牌號是老西街三十三號,硃紅色的木門,院子很大,裡面種着三棵高大的楊樹,兩側的廂房都空着,中間的房子足有二百多平方,這裡以前是家中藥房,也算是西山縣有數的老宅了,前年主人全家辦了移民,房子捨不得賣,便一直空着,委託親屬幫着照料,親屬便把房子對外出租,賺些閒錢。
王思宇自從動了搬家的念頭後,便和秘書鍾嘉羣提了一嘴,鍾嘉羣倒也上心,利用休息的時間和小孫開車滿大街的轉悠,終於找到了這家,此地勝在環境清幽,出入倒也方便,王思宇看到房子後,很是滿意,他尤其喜歡正房門口的那幅中藥對聯,上聯是:厚朴待人使君子長存遠志,下聯爲:蓯蓉處世郁李仁敢不細辛。這上下聯中各含三味中藥,立意深遠,可見此屋主人也非尋常之輩,他見租金不高,便籤了合同,當天下午就搬了過來。
之所以會搬得那麼急切,主要是考慮到沈丹丹那女人很不簡單,她既然能夠搞定縣委錢書記,說不定也能想法搞定自己,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那個大富集團,據說也常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做事,被這女人盯上可不是什麼好事,王思宇本能上就對她產生了戒心。
自打那晚沈丹丹造訪之後,那個叫李敏的女孩子便總是有意無意地跑到王思宇的房間裡獻殷勤,舉止輕佻,眉目傳情,嘴巴上更是抹了蜜,刻意巴結王思宇,大有投懷送抱之意,看那模樣,似乎只要王思宇點點頭,她立即就會脫光了衣服,乖乖地躺在牀上,任他予取予求。
只是王思宇若真是那麼做了,就沒那麼容易脫身了,說不定就會受制於人,這種小伎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於是爲了安全起見,王思宇還是決定遠離沈丹丹的地盤,免得被她糾纏不清,此外,王思宇也在懷疑,沈丹丹是受了錢雨農的指使,來想方設法搞到自己手裡的那一票。
這些日子以來,西山縣的常委會上頗不平靜,儘管王思宇在縣委機關報上發表了‘團結纔是硬道理,穩定凝聚戰鬥力’的文章,但縣委的一二把手卻都沒有在意,兩人之間的矛盾在有心人的挑唆下,逐漸升級,他們在常委會上已經進行過多次較量,也算是互有勝負。
在十二位常委中,錢雨農的鐵票有四張,分別來自組織部長駱智卓、政法委書記曾國驊、縣委辦公室主任莊俊勇,以及他自己,縣長曹鳳陽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常務副縣長馬君寒、紀委書記沈嘯川一向是堅決支持他的,這就是三張票,再加上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爭取到了宣傳部長鄭嵐的支持,使得與鄭嵐交好的統.戰部長史法憲也靠攏過去,這樣就硬是壓過錢雨農一票。
而林海洋和王思宇的態度比較曖昧,兩人投票的方向總是相反的,看起來是在打對臺,實際上倒相當於互相做掩護和稀泥,再加上屢次棄權的人武部部長關磊,這三人的票是書記縣長都爭取不到的,於是在最近的一次交鋒中,縣委書記錢雨農在無奈之下,動用了書記的一票否決權,才扳回一局,但明眼人都知道,錢書記的處境已經不容樂觀了,在常委會上面臨失控的危險。
錢雨農也在心裡後悔不迭,他沒有想到,曹鳳陽居然能夠把一直順從自己的鄭嵐拉過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轉眼間就改變了常委會的走勢,仔細想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有些大意,一直都小看了對方,曹鳳陽還真是深藏不露,很有點扮豬吃虎的意思,想想兩人搭班子的初期,曹鳳陽對他這位縣委書記一直都是惟命是從,把姿態放得很低,甚至在很多場合宣稱:“錢書記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也是縣委縣政府最終的意見。”
也正因爲這句話,導致錢雨農過於相信對方,沒過多久,就把財權交了出去,後來的一些人事調整,也都順了曹鳳陽的意圖,在其他人勸告時,錢雨農還在大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黨政分開的大道理,現在看來,當初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曹鳳陽其實是個養不住的白眼狼,等機會成熟的時候,這就要暴起傷人了,錢雨農的心裡不禁升起了一股寒意。
但他也沒有太過慌亂,錢雨農有自己的辦法,他利用一把手的權力,將統.戰部長史法憲安排到省委黨校參加第三十六期縣處級幹部進修班,爭取到了三個月的緩衝時間,這段時間裡,除了籠絡人心,頻頻忙於挖角之外,錢雨農也在盡力爭取着三位中間派的支持,盡力挽回劣勢,與此同時,他在常委會上也放低了姿態,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前,再不肯輕易發難。
縣長曹鳳陽也見好就收,在展示了真正的實力之後,沒有太過爲難這位縣委書記,錢雨農畢竟是一把手,掌握着更多的政治資源,如果逼得太急,很容易過猶不及,搞到兩敗俱傷的地步,那是他所不願見到的,於是常委會上又恢復了以往的一團和氣,每次開會之前,書記縣長又會如同以前一樣,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衆常委笑眯眯地側耳傾聽,當然,這僅僅只是表面現象。
週五的下午,王思宇坐在辦公室裡,手指上跳躍着一柄小巧精緻的飛刀,他幾乎有半年時間沒有玩這小玩意了,手法已經變得有些生疏,在把玩了十幾分鍾後,才漸漸找回了感覺,動作愈發嫺熟起來,他順手抽出一根鉛筆,唰唰地削了起來,之後把小刀放好,取了A4紙,拿鉛筆在上面畫了一幅漫畫,錢雨農與曹鳳陽成了兩位職業拳擊手,在高臺之上奮力搏殺,兩人身後各自站着幾人加油助威,而觀衆只有三人,騎牆看戲的王思宇,永遠睡不醒的關磊,再加上那個最近出奇低調的副書記林海洋。
端着茶杯抿了口茶,王思宇笑了笑,提筆在錢雨農的頭上寫了個‘鷸’字,在曹鳳陽的頭上寫了個‘蚌’字,最後在林海洋的頭上註明‘漁翁’兩字,很顯然,無論一二把手無論怎樣爭鬥,最後便宜的都是那位穩坐釣魚臺的林書記,想必那兩位拳手也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但在沒有把對手打倒在地之前,他們是無暇分心的。
正沉思間,‘噠噠’的敲門聲忽然響起,王思宇忙把漫畫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裡,喊了聲請進,秘書鍾嘉羣便面帶笑容地走了進來,他最近剛剛提了縣委副主任,幹勁更足了些,經常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眼圈時常都是烏黑的,王思宇勸過他幾次,要他注意身體,鍾嘉羣倒是不以爲意,只說扛得住,其實王思宇也清楚,鍾嘉羣這樣賣力地去表現,也是想抓緊時間進步,爲的是能夠趕得上他以前的大學同學,嶺溪鄉的鄉黨委書記林震。
鍾嘉羣與林震之間的事情,副縣長夏廣林曾經與王思宇聊起,其中的恩怨糾葛,倒頗有戲劇性,當初在玉州大學時,鍾嘉羣與林震本是同窗好友,加上來自一個縣城,感情就比旁人都好上許多,在大二的一次校際聯歡會上,兩人遇到了華西師範大學的一個漂亮女生,就都產生了愛慕之情,但鍾嘉羣當時的性格內向了些,不善於表白,林震卻經常逃課去追求,只是當時追求那女生的人太多,林震一時也沒有得手,便央着鍾嘉羣幫忙寫情書。
鍾嘉羣在心裡也暗戀那女生,就答應下來,於是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鍾嘉羣把心中的愛慕之情都化作書信,那些纏綿悱惻的情書就一封封地郵寄了過去,終於促成了林震與那漂亮女生的戀情,鍾嘉羣本來把愛慕之情深埋在心底,但在一次偶然的酒醉之後,他吐露了真情,把事情搞得複雜起來。
那女生在一番痛苦的抉擇之後,最終選擇了鍾嘉羣,從那以後,林震便與鍾嘉羣反目成仇,直到畢業之後,兩人都已各自成家,林震仍然不肯釋懷,處處與鍾嘉羣作對,硬是打壓了他三年,鍾嘉羣的心裡想必也不好受,雖然他從不對外人講,但心裡那口惡氣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嚥下去,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個大活人呢。
看到鍾嘉羣眼窩深陷,臉上的氣色非常不好,想來昨晚又是熬夜了,王思宇不禁皺眉勸解道:“嘉羣啊,要多注意身體,實在忙不開,我這邊的事情就放一放,把精力都放在辦公室那邊。”
鍾嘉羣搖搖頭,將兩份文件遞過來,微笑道:“王書記,放心吧,我沒事,這裡兩份文件需要您過目。”
王思宇接過文件,掃了下,一份是政府那邊傳過來的,這是在常委會上就定下來的,是爲了申報明年開春舉行的‘春華杯’宜居城市大賽擬定的籌備方案,主要從綠色生態、西山文化、城市交通、現代商貿、和諧宜居這五個方面進行的系統規劃,爲了確保能夠在參賽中取得好成績,以嶄新的城市面貌迎接省競賽檢查團的到來,縣財政做了三百萬元的預算,規劃出三條綠色長廊,兩條花卉大道,以及各項美化工程,王思宇瞄了幾眼,就覺得上面的計劃做得大體還是完備的,便籤了字,表示同意。
另一份文件是縣委辦公室擬定的招商方案,這份方案體現了最近錢雨農一直在倡導的‘大招商,大發展’口號,提出全民招商的構想,縣委四套班子自上而下地動員起來,每位領導都要完成任務,正處級幹部裡,錢雨農、曹鳳陽、王思宇每人要完成八千萬的招商任務,而其他常委們也要完成五千萬以上的招商任務。
縣直機關的一般幹部也都有指標,同時還有具體的獎罰措施,王思宇拿起計算器,噼裡啪啦地按了一番,就皺着眉頭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意見:“罰款額度過大,容易滋生不滿情緒,似不妥當,另,招商工作宜穩紮穩打,常抓不懈,不宜搞突擊作業,這不科學,我保留意見,請錢書記、曹縣長斟酌。”
龍飛鳳舞地署上‘王思宇’三個大字後,他把筆輕輕丟到一邊,將兩份文件遞給鍾嘉羣,卻發現他神色怪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王思宇笑了笑,輕輕敲了敲桌子,低聲道:“嘉羣,你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鍾嘉羣這時纔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輕聲道:“是這樣,王書記,我愛人在縣一中當教師,最近工作的有些不愉快,想請您打個招呼,幫她辦到別的單位。”
王思宇笑了笑,這倒是小事情一樁,鍾嘉羣還算誠實,按理說,這種事情,他若是瞞着自己,打着縣委王書記的旗號在底下辦,想必也沒有人會打電話來覈實,這就是領導秘書的優勢,但他能把情況向自己講,這本身就證明,鍾嘉羣還是可靠的,當然,王思宇還是希望他能到鄉里去工作,並且爲此已經與曹鳳陽縣長講過,曹鳳陽也表示了贊同。
“王書記,給您添麻煩了。”鍾嘉羣滿臉歉意地道。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說吧,打算去哪?教育局嗎?”
鍾嘉羣嚇了一跳,他就是從別處得到消息,林震很快要調到教育局當局長,才搞得三天兩夜睡不好覺的,林震想做什麼,他心裡再清楚不過了,於是尷尬地笑了笑,輕聲道:“王書記,我和愛人商量過了,她說想當警察。”
王思宇微微一愣,撓頭道:“從教師到警察,這跨度也太大了點吧。”
鍾嘉羣點頭道:“其實她從小就想當警察來着,這是她的夢想。”
王思宇啞笑半晌,才摸起辦公桌上白色的電話,給公安局的萬局長撥了過去,笑着道:“老萬啊,我是王思宇,你忙嗎?嗯,嗯,不錯,很好……對了,有個事情要和你講下……”
兩人在電話裡聊了幾句,王思宇就點點頭,拿手捂住聽筒,對着鍾嘉羣輕聲道:“你愛人叫白什麼來着?”
鍾嘉羣趕忙伸長了脖子,眉開眼笑地道:“王書記,她叫白燕妮,高一五班的班主任,燕子的燕,妮子的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