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宇回到辦公室後,摸起座機,給樑桂芝打了過去,將鮑昌榮的最新表態講了下。
樑桂芝聽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她扶了扶眼鏡,笑眯眯地道:“王書記,還要多謝你做了工作,不然書記市長各執一詞,我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王思宇皺了皺眉,輕聲道:“李晨市長是什麼態度?”
樑桂芝猶豫了下,壓低聲音道:“在閔江重機的問題上,兩人分歧很大,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我先安排人到省城談判,爭取早點做通上訪羣衆的工作,把他們勸回來,下班後咱們再仔細談。”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也好,樑市長,你先忙。”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略一沉吟,就站了起來,轉身走出辦公室,信步下了樓,來到三樓的信訪室門前,推開虛掩的房門,卻見屋子裡只有一位科員,他穿着一身藏青色休閒裝,正背對着門口,坐在辦公桌前,神情專注地望着電腦,右手的鼠標不停地點擊着,嘴裡兀自嘟囔着:“砸下來,空軍牛.逼,給我往死了砸!”
王思宇沒有打擾他,悄悄地走了過去,卻發現電腦屏幕上,正顯示着炒股軟件,上面的股票一片慘綠,一筆筆賣單打了下來,股票價格逐波走低,那位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全神貫注地看着股票,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過來,王思宇揹着手看了一會,就笑着道:“行情不太好啊,這大盤跌得可真厲害。”
中年男人回頭望了一眼,目光在王思宇的臉上掃過,卻沒有顯現出半點異常,而是點點頭,神色自若地道:“是不太好,這些天跌得挺狠的,不過快了,只要砸到兩千六百點,肯定有一波反彈行情。”
王思宇見他並不驚慌,說完話後,再次轉過頭去,仍死死盯着電腦屏幕,眯着眼睛望着股市行情,嘴裡唸唸有詞,不禁覺得有些好奇,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指着電腦道:“現在砸得這麼兇,你怎麼知道一定有反彈行情?”
中年男人咧嘴一笑,伸手從桌上摸出兩根菸來,遞給王思宇一根,他也點上,愜意地吸了一口,悠然自得地道:“這是技術,現在量能萎縮得厲害,向下殺傷的幅度卻很大,套牢盤已經懶得動了,很快就會出現四百點的空間,足夠完成一波快速反彈了,市場主力是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煙點着,也吸了一口,淡淡地道:“股票這玩意,上上下下的,倒是真不好說,我已經有兩年沒玩了。”
中年男人撣了撣菸灰,摸着鼠標選了幾隻股票,丟到自選股裡,笑着道:“那倒是可惜了,你錯過了一波不錯的行情,不過股市裡就這樣,漲漲跌跌的,真正賺錢的也不多,散戶沒有消息,懂技術的又少,也很難保持良好的心態,在市場裡面就是炮灰的命,怎麼賺的,回頭還得怎麼丟回去,就是圖個刺激罷了。”
王思宇笑了笑,皺眉吸了口煙,笑着道:“老兄,你上班時間炒股票,何主任不管嗎?”
中年男人哂然一笑,搖頭道:“以前倒是管,後來見我炒股賺了點錢,老何頭也眼饞了,丟了六萬塊錢進來,讓我幫着他炒。”
王思宇也笑了起來,不無譏諷地道:“那你倒是自在了,怕是這紀委辦公大樓裡,要數你最清閒了。”
“噓!”中年男人擺了擺手,皺起眉頭,盯緊了盤口,只十幾分鐘的功夫,大盤竟陡然好轉,各股紛紛翻紅,他登時面色一沉,擡手重重地敲了幾下桌子,把炒股軟件關掉,罵罵咧咧地道:“這時候漲有屁用啊,不死不活的,白白耽誤功夫,看情形,還得等幾天。”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老兄,炒股風險還是很大的,可不要太沉迷了,不然容易把自己搭進去。”
中年男人笑了笑,轉頭來,仔細打量了王思宇一番,滿臉狐疑地道:“老弟,你是新來的,還是找何主任辦事的?”
王思宇微微一笑,點頭道:“我是新來的,今天剛剛上班。”
中年男人有些警惕起來,忙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王思宇,笑眯眯地道:“兄弟,你該不是……跟着新書記一起來的吧?”
王思宇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是自己來的。”
中年男人這才鬆了口氣,擺了擺手,笑着道:“嚇了我一跳,上午家裡有事,沒過來,聽說新書記上班了,還以爲你是他帶來的親兵呢,那可太操.蛋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別燒到我頭上!”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既然害怕,怎麼還在辦公室裡炒股?”
中年男人轉了個身,倒了杯茶,端着手裡,吹了吹氣,搖頭道:“放心吧,這裡安全着呢,紀委書記那是何等人物,沒事哪能到咱這來,人家坐在辦公室裡撥個電話,動動嘴巴,咱這邊的領導就得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獻殷勤,別看都在一棟樓裡辦公,幾個月都不見得能遇到一次,要是能天天和書記見面,恭喜你,機會來了,抓緊了,再不濟也能混個科長乾乾。”
王思宇呵呵一笑,饒有興趣地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怎麼抓緊呢?”
中年男人喝了口茶水,有些自嘲地道:“還能怎麼抓緊,腿腳勤快點,嘴巴甜點,溜鬚拍馬的技術都使出來,領導哪癢你就幫着撓哪,肯定錯不了,我這些年就是沒機會接近大領導啊,不然早幹起來了,哪能窩在這裡坐冷板凳。”
王思宇忍住笑意,走到他身邊,把手裡的煙掐滅,丟到菸灰缸裡,擡手看了看錶,見已經快到下班時間,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老兄,怎麼稱呼?”
中年男人側了側身,笑眯眯地道:“我叫孫寶鈦,以前是監察四室的,老弟,你貴姓?”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免貴姓王,好了,寶鈦兄,快下班了,我得回去了,有空咱們再聊。”
孫寶鈦擺了擺手,笑着道:“有空常過來坐坐,這裡清靜,平時沒誰過來。”
王思宇點點頭,轉身出了信訪室,向前走了幾步,就見何主任走了過來,他停下腳步,表情嚴肅地道:“何主任,正巧找你有事。”
何主任忙快步迎過來,滿臉堆笑地道:“王書記,有什麼指示?”
王思宇回頭望了一眼,皺眉道:“是這樣,過幾天,我打算到閔江重機廠去轉轉,瞭解下那邊的一些情況,你準備一下,把所有涉及到閔江重機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明天上午送到我辦公室裡。”
何主任忙點頭道:“好的,王書記,明天一早,我就把材料送過去。”
王思宇淡淡一笑,擺手道:“不必了,讓孫寶鈦來吧。”
何主任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目送着王思宇轉身走遠,他皺了皺眉,忙快步向回走去,推門走進辦公室,來到孫寶鈦身邊,笑着道:“寶鈦,剛纔王書記來過?”
孫寶鈦嘴裡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道:“沒有,哪個書記能上咱這來。”
何主任皺了皺眉,遲疑道:“不會吧,我剛在外面碰到王書記,他還點名讓你明兒去送文件呢。”
孫寶鈦臉色一變,渾身打了個激靈,忙轉過身來,愣愣地望着何主任,抓着後腦勺道:“主任,剛纔是來個年輕人,看起來就二十七八歲,他不可能是新來的書記吧?”
何主任點頭道:“對,對,他就是王書記!”
“啊?”孫寶鈦瞠目結舌地站了起來,呆了半晌,才頹然坐了下去,抓耳撓腮地道:“壞了,這下壞了,誰能想到他是紀委書記,我剛纔都胡說八道什麼了,怎麼一句都想不起來了?懵了,懵了……”
何主任也緊張起來,忙湊到他面前,試探着問道:“寶鈦啊,你剛纔沒在炒股吧?”
孫寶鈦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是啊,剛纔要是不看股票就好了!”
何主任心裡一涼,想起王思宇剛纔冷淡的表情,登時火氣就冒了起來,抄起菸灰缸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低聲喝道:“孫寶鈦,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在辦公時間炒股,你怎麼總是不聽呢!這下可好,闖禍了吧?你把咱們信訪室的臉都丟盡了,王書記一定以爲咱們信訪室自由散漫,毫無紀律!”
孫寶鈦臉上落滿了菸灰,他摸出紙巾,在臉上擦了擦,有些無奈地道:“主任,咱們信訪室的情況你最清楚,確實有點自由散漫,她們兩個下午非要去逛街,這纔打電話給我,死乞白賴地把我叫來上班,要不就沒這事了嘛,這兩丫頭片子,回來我非得收拾她們……”
何主任臉色鐵青,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齒地道:“全都給我寫檢查!”
孫寶鈦連連點頭,摸起煙遞過去,爲何主任點了火,陪着笑臉道:“主任,您息怒,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王書記那人很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剛纔在屋子裡,我們聊得還很投機。”
何主任哼了一聲,皺眉吸了口煙,嘆息道:“那是王書記懶得和你一般見識,不行,咱們室裡要整頓風氣,都是我把你們慣壞了,這樣下去容易出大問題,我會被你們三個連累的!”
孫寶鈦倒了茶水,遞到何主任手中,點頭道:“主任英明,咱們信訪室是該整頓一下工作作風了,我這就把她們兩個叫回來,咱們先開個民主生活會。”
何主任擡腕看了下表,搖頭道:“算了,改天再說吧,寶鈦,你辛苦下,加個夜班吧,王書記要把所有關於閔江重機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明天上午送到他辦公室裡,要記住,這是你將功補過的唯一機會,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能有半點差錯,要是出了問題,咱們老賬新帳一起算。”
孫寶鈦擡起手來,敬了個莊嚴的軍禮,嬉皮笑臉地道:“主任放心,我保證圓滿完成任務!”
何主任滿意地點了點頭,夾包走向門外,一隻腳已經邁出門口,卻又停下來,轉頭道:“寶鈦,我那六萬塊錢什麼時候才能解套啊,家裡過段時間可要用錢了,要說炒股虧了,你嬸子肯定不信……”
孫寶鈦額頭冒汗,乾笑了幾聲,有些底氣不足地道:“主任,放心吧,大盤很快就要跌到兩千六百點了,到時我再補點倉,吃一波反彈就回來了。”
何主任‘唔’了一聲,又嘆了口氣,鐵青着臉,悶悶不樂地轉身離去。
孫寶鈦擦了把汗,端着茶杯走到窗前,向下望去,恰巧見王思宇坐進奧迪車中,小車緩緩駛出大院,他不禁嘆了口氣,喃喃道:“王書記,我這算撞槍口上了,還是要時來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