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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羊縣工業局的辦公樓是一棟磚混結構的四層小樓,週二的下午十二點半,局長田忠實正躺在真皮沙發上睡午覺,手機鈴聲突然響了,他伸手拿起來看看號碼,是家裡二姑娘打來的,就趕忙接通,“二丫,啥事?”
“爸,我看中了一件衣服,才三千多……”
“行了,行了,別JB磨嘰了,你自己不都上班了嗎,怎麼還管老子要錢,買個狗屁衣服,不短你們吃喝就不錯了,馬勒戈壁的,養了一羣要賬鬼。”
田忠實不耐煩地掛斷電話,爲了要男孩傳宗接代,田忠實一口氣生了四個姑娘,現在姑娘們都漸漸長大了,卻沒一個省心的,每天爭着搶着要新衣服,把他煩得要命。
經過這麼一折騰,午覺是睡不成了,田忠實從沙發上下來,坐回辦公桌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黑皮本子,在上面查了查,下面的企業裡今年還有誰沒過來意思意思,拿着鉛筆挑了幾個人名畫上圈,就摸起電話開打:“老劉啊,最近忙嗎?嗯嗯,今天手癢得厲害,一會過來打幾圈小麻將?”
那位服裝廠的劉廠長一聽就明白了,田局長又缺錢了,趕忙點頭道:“田局長,我二十分鐘後準到。”
這樣沒到五分鐘,田忠實就約齊了人,坐在靠背椅上一遍哼着歌,一邊看報紙,手指頭時不時地捏着報紙一角搓上幾下,這牌局已經斷了二十多天,他如今已經癢得要命。
本來新來的副縣長上任,他沒摸清底細,就一直沒敢在上班時間張羅牌局,可沒想到這位頂頭上司上任之後就玩消失,既不接見也不開會,連個電話都沒來一個,田忠實這膽子就大起來了,知道那位不過是個過路神仙,懶得理下面的事情,時間到了就會拍拍屁股走人,畢竟只是掛職幹部嘛。
二十分鐘後,人就湊齊了,辦公室主任胡全有搬來小桌子支上,田忠實從檔案櫃裡把麻將拿出來,幾個人就坐好,稀里嘩啦地開始洗牌,辦公室主任胡全有把茶水都預備好,就貓腰走了出去,在門口掛了個牌子,就匆匆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一看,法師號已經飄了,氣得他趕緊下線,又上了戰士號去報仇。
“MB的,敢秒我小號,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整整一個上午,李青梅都在王思宇辦公室裡,兩人就工業局今年的發工作計劃進行着熱烈的討論,田忠實拿來的那份計劃,早就被團成團丟在廢紙簍裡,裡面廢話連篇,當然丟到那裡最合適。
李青梅雖然只跟過原來負責工業的副縣長趙國慶兩年,但她教師出身,本身素質很高,加上做事認真,勤奮好學,所以對工業口的現狀非常熟悉,兩人討論的時候,有時候王思宇故意跟她唱唱反調,李青梅一談起工作就認真起來,一時間把搞定王縣長的念頭全都丟到腦後了。
兩人針對某個問題產生分歧的時候,李青梅總是據理力爭,分毫不肯退讓,當然,她也不是硬頂,而是很藝術地繞着話題敲邊鼓,從各個角度提出自己正確的論據,每逢王思宇的態度有所鬆動,她的嘴角就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
當然,她不知道,王思宇就是爲了看她這抹微笑,才故意跟她作對,明明認同李青梅的觀點,也端着茶杯一個勁地搖頭,李青梅只有小心翼翼地繼續糾纏下去,生怕王思宇一拍桌子,來句就這麼定了。
擡槓長學問,討論了三個多小時,鑽了幾十次次牛角尖後,王思宇就覺得收穫頗豐,又學到了不少新東西,嗅着李青梅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王思宇的心情格外開朗。
草草吃過午飯後,兩人終於就一些細節達成了共識,決定起草一份《青羊縣工業局全年工作計劃》,在這份計劃裡,規劃出三個重點扶持產業:食品加工業、建材行業、服裝針織業。又從這些行業中圈定六家幫扶企業,工業局必須集中人力下基層,通過現場辦公來幫助這些企業解決生產運營中遇到的各種實際困難,並且把今年的各項工業指標進行細化,按人頭分配任務,完不成任務的有非常具體的處罰措施,最嚴重的是直接下崗。
李青梅對這份集合兩人智慧完成的計劃非常滿意,就喜滋滋地打開電腦,點開WORD軟件,十指如飛,在鍵盤上靈活地跳躍着,將剛纔討論的內容形成文字,王思宇則踮着腳尖站在她的身後,看得非常仔細。
“兇器,絕對的兇器,黑色真絲全棉的乳罩,V型款,乳溝完整地露在外面,乳.房夠挺翹,看尺寸應該有36D,怎麼可能這麼大呢?難道里面加墊了?”王思宇踮着腳尖瞄了半天,喉嚨裡咕嚕一聲,拿起茶水喝上一口去去火,隨後伸手在屏幕的最上方一指,輕聲道:“把這裡的‘非常’兩個字改成‘特別’,這樣從表達效果上來看會更好些。”
“哦!”李青梅聽了就有些奇怪,‘非常’跟‘特別’不是一回事嗎?不過既然領導發話了,那咱就改吧,於是坐直身子,擡起頭來,去找那行字的位置,就在那衣服與前胸乍分還合的一瞬間,王思宇目光如炬,觀察入微,終於得到了精準的結論,“沒加墊!”
“深切改成深刻”王思宇把手從她的胳膊下伸過去,指着屏幕上的字說道。
“好的!”李青梅趕忙按着小王縣長的指示修改。
“明顯的特點改成明顯的優勢……”
“明顯不太準確,還是改成鮮明吧…..”
“特點還是改成特色吧……”
……
“唔,算了,還是把‘特別’改回‘非常’吧……”
這樣足足修改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王思宇幾乎是字字推敲,總算把材料改成,他這種一絲不苟的態度不禁讓李青梅大爲感動,她就覺得現在工作作風如此紮實嚴謹的領導實在是不多見了,心裡對小王縣長就增添了幾分敬意。
王思宇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坐好,揉着發酸的胳膊,閉着眼睛回憶着:“到底碰了十六次還是十五次來着?”
定稿後,李青梅將材料打印出來,王思宇簽過字後,李青梅又拿着材料去鄒海縣長那裡去簽字蓋章。
這項工作完成後,王思宇就讓李青梅把從信訪辦轉來的投訴材料,篩選出幾個比較突出的問題,王思宇把這些問題歸納整理出來,做出批示,李青梅按照他的意思又做了個附件,專門強調要加強工業局機關幹部隊伍建設,全面提高辦公效率,並且擬定文件,建議將青羊縣工業管理局的牌子直接更名爲青羊縣工業服務局。
王思宇在複查這些材料時,居然發現在這些舉反應工業局問題的材料中,竟摻着一封反映三木鄉小學校舍老化,外牆皮嚴重脫落的信件,想必是信訪辦的工作人員一時疏忽,把材料搞混了,王思宇仔細讀後就皺起眉頭,暗想這樣的事可是人命關天十萬火急的大事,萬一砸傷孩子怎麼辦?
他趕忙把信交給李青梅,笑着道:“李主任,這事可歸你們家那位管,我看要抓緊辦啊。”
李青梅拿着材料看了一會兒,也覺得事情很嚴重,她原來是學校老師,和學生之間的感情很深,對教育系統的事情自然也就格外上心,假如材料上面反映的問題屬實,那問題的確很嚴重,人命關天的事情可馬虎不得,她先是徑直去了張振武的辦公室,敲了半天,裡面卻沒有人,去辦公室一打聽,原來上午就去教育局視察工作,中午都沒有回來吃飯。
回到王思宇的辦公室後,李青梅不知怎的,就覺得坐立不安,於是當即掏出手機給張振武打過去,接連打了好幾遍,電話都沒有人接聽,李青梅就一遍遍地撥打,過了三四分鐘後,電話才被接通。
“喂?青梅啊,到底什麼事情,怎麼一遍遍地打電話啊!”張振武的聲音裡透着一絲不耐煩。
李青梅沒吭聲,先側耳傾聽下,覺得電話裡的聲音很吵,應該不像是在教育局的大樓裡,倒像是在酒店的大廳裡,心中就有些不滿,但這些事情沒法在辦公室裡談,就直接把材料的事說了一遍,誰知道張振武根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懶洋洋地道:“不該你管的別瞎操心,現在經費緊張,等以後有錢了再說吧,放心,那房子不是紙糊的,沒那麼容易塌掉。”
“沒有經費,根本修不了?”李青梅拿着手機出了辦公室,走到樓道里,壓住怒火,低聲質問道:“不能大修,簡單修葺下也成啊,就四五萬元的事,怎麼就拖了半年解決不了?”
張振武現在人在商場的櫃檯前,身邊還跟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孩,他見女孩呱嗒一下撂了臉色,滿臉都是不耐煩的樣子,就懶得再和李青梅糾纏,敷衍兩句,皺着眉頭就把電話掛斷了,女孩冷笑着道:“你們還真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夫妻啊,電話裡還談工作。”
張振武伸手攬住她的腰,輕聲道:“咋還吃醋了?二丫,走,看看你剛纔說的那件衣服去。”
二丫‘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道:“還挺恩愛的,現在想見你一面可真難,家長會一年纔開幾次啊。”
張振武聽後眉頭緊皺,陰沉着臉道:“二丫,你要注意了,別三番五次的耍花招,跟我玩心眼,你還太嫩。”
二丫頓時老實了,她可知道這個看起來像個儒雅書生的副縣長,骨子裡陰狠得很,就連老爸提起來都直搖頭,經常在底下說,這些副縣長裡面,張振武最陰也最毒。
兩人買了衣服,田二丫正站在試衣鏡旁照來照去,手機突然想了,接聽後就慌慌張張地對張振武道:“壞了,代課老師一時沒留神,有個孩子拿鉛筆扎傷人了。”
張振武一聽皺起眉頭道:“那你快回去吧,以後記住了,別再耍小聰明,也別亂發短信,有需要我會找你的。”
說完他在田二丫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田二丫就甩着屁股,急匆匆地向樓下跑去。
李青梅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很是無奈,拿手指懶洋洋地扒拉着鍵盤,一言不發。她當然知道,張振武那實際是資金很寬裕的口子,只是他爲了巴結魏明理,經常把賬上的資金挪爲他用。
王思宇走過去給她倒了杯茶,李青梅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衝着王思宇笑笑,低頭道:“王縣長,讓您見笑了。”
王思宇忙擺手道:“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是我太草率了,這事還是應該通過正常渠道解決。”
擡起手腕看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見李青梅心情不太好,就笑道:“走,咱們去工業局轉轉,順便出去散散心。”
兩人出了辦公室,下樓上了車,李青梅打着火,開着桑塔納調頭出了政府大院,直奔青羊縣工業局方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