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紀委書記黃月將收集到的證據攤開放在譚綸的桌前,目光如炬地瞧着支額不語,翻閱着證據的譚綸。同樣站在桌前的吳縛也半低着頭注視着譚綸臉上陰晴不定的神情。
“高貴玲貪污事實確鑿,已經按程序報上級紀委,採取雙開移交檢察院法辦,”黃月說道,“晉湖跟高貴玲勾結的證據也確實了,是不是先雙規?”
譚綸眼睛一擡,目光冷射過去,黃月頭就微微低下。
“縣裡投入巨資在六個定居點新建六所小學,四所中學,總投資達到1億5000萬,”吳縛說,“錢是先劃到教育局的賬上的,按照程序先進行招標,再收財政局劃錢過去。招標過程中教育局用的是暗標手法,承包單位是高貴玲的妹夫高海波臨時組建的施工隊,不具備招標資格,而且在具體施工過程中偷工減料,剋扣工錢,在外來務工人員中造成了不良影響……”
“說晉湖的事。”譚綸打斷吳縛的話。
黃月接過話說:“財政局打款是先做一段工程,等工程驗收後,才把錢打到教育局的賬上,讓教育局支付工程款。高貴玲找到晉湖,讓晉湖去找財政局長成京求情,提前將錢打過去。爲了這件事,高貴玲給了晉湖一百五十萬好處費,已經涉嫌違紀違法。”
吳縛琢磨不透譚綸是想保晉湖還是不想保,這事從他報告譚綸都過了快三週,譚綸現在纔將他和黃月請過來。
武中谷那邊也含糊不清,譚綸沒開口,涉及到譚綸的秘書,他都不好作主。
但晉湖出事,這整個慶縣上下都有不少懷揣着看好戲的心情的人。也讓譚綸臉上無光,事情就算跟他無關,也有個識人不明,領導無方的問題在。
別看譚綸通過這大半年的努力,在慶縣威望一時無兩,可有的人就是喜歡看笑話。
“成京也涉嫌違規了……”
譚綸乏力地說,成京和晉湖是他在慶縣着力培養的兩個幹部,誰曾想會在這件事上出問題。
吳縛本是在查一件持刀傷人案的,刑警隊那邊卻報上來說是那嫌疑犯要求立功,誰知報上來的是高貴玲污錢的事,他當即讓人到高貴玲丈夫名下的一間房子去查,果然查到來歷不明的現金,總數高達2000萬。
在那裡還找到一個賬本,上頭寫着給晉湖送錢的事,其它的都基本是收錢的事。這讓吳縛的神經一下就繃起來了。
這幾所中小學的大力投資是譚綸主推的事。在蒙北建中小學,特別是在定居點建,不是件容易的事。師資力量小就算了,這裡的小學都要求雙語教師。
師資就更加緊缺,這下還在教育局這邊出事了,吳縛可想而知譚綸是怎樣的心情。
說來,他算是跟譚綸靠得很近的幹部,黃月就不同,就排名來說,在整個慶縣他在三四位之間,與常存孝相當。但從不親近武中谷或是譚綸。
這次高貴玲晉湖出事,纔算是第一次跟譚綸在工作上有接觸。
“這古語說‘飽曖思**
,寒門出孝子’,”譚綸緩慢地說,“將這整個縣委或是縣政府看成個人來說的話,有了錢就容易變味。我這半年來幾次三番在縣裡大會上強調要緊抓風氣,廉潔第一。有的人吶,就是當成耳邊風,吹過便算。”
黃月靜靜地聽着,想知道譚綸到底保不保晉湖。
這紀委約談後,晉湖膽都快嚇碎了,錢倒是一分不少的交了出來,只是影響之壞,還拖延了整個工程進展,雖未雙規,卻已經停職在家。
譚綸就是要保他,他也無法在秘書的位子上待下去了。
“日防夜防,家賊難保,”譚綸淡然一笑,“也是該狠打一下了。別有了錢,就真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了。”
黃月、吳縛精神一振。
“黃書記,吳局長,”譚綸看向兩人,“先將晉湖雙規,將案情整理出來,向民衆公開,以示縣委的打污絕心,震懾那些蠢蠢欲動者。”
“是。”黃月、吳縛大聲答道。
看着他倆離去,譚綸無奈地搖搖頭,有種力盡的感覺,靜靜地棒起水杯喝了一口,嘴裡淡而無味。
……
晉湖整個人像是筋被抽掉了似的,自從一週前被紀委請去喝茶,他就知道事發了。高貴玲出事時,他就魂不守舍,每次譚綸讓他辦些事,他都眼神遊移,像是心不在焉似的。
他完全不知那是譚綸在給他機會,讓他主動向譚綸交代,那樣的話,或許能保住他還在體制內。可惜,他的敏銳感官似乎完全失效了。
等將錢交到紀委,他就被停職回家。
瞧着家中空曠的四壁,晉湖心中跟吃了黃蓮似的。縣裡這大半年來錢是多得像水一樣,好些部門都肥得流油,讓他這苦過來的人,也想要弄些錢來花花。
特別是在譚綸的身邊,每天坐在路虎車上,看譚書記來往的那些人,哪個不是身家鉅富的,心思就更加萌動了。
高貴玲上來央他辦事,他起先也推脫了。
畢竟在體制內的知道這錢拿了燙手,可高貴玲請他吃了幾頓飯,就讓他心動了。倒不是高貴玲巧舌如簧,這有多能說話。而是她帶晉湖去的場合,是譚綸絕不會帶他去的。
那科察裡首屈一指的夜總會,呼市頂級的會所。再給他安排了幾個妙齡女孩,他就墮落了。
要想讓個官員墮落,無非權錢色這三樣。權,高貴玲不能給他安排;錢,高貴玲拿出了150萬,那相當於晉湖50年的工資;色,高貴玲給他安排的都是場子裡的頭牌。
晉湖到底還年輕,見過的世面也不算多,就徹底沉淪了下去。
在交出150萬的受賄款後,他還妄想譚綸會救他,畢竟無論從哪方面來瞧,他都算是譚綸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譚綸也不像是沒情義的人。
可惜,他完全想錯了。
譚綸覺得他很婉惜,不是他收錢,而是他揹着他收錢,還將成京也攪了進去。不知道成京的位子有多重要嗎?
這事太嚴重
,慶縣立縣以來都沒出過這樣大的貪污案件。就是譚綸也只能保住一個人。成京沒收錢,只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提早打款過去。雖是違規,也不是太嚴重。
保住成京壓力不大,保住晉湖就要花費極大的心力和人情,而且保住晉湖,他也無法再在任何重要的位子待着。
成京那位子卻是太重要了。權衡利弊,譚綸也不得不做出艱難選擇。
而晉湖還在幻想着譚書記能夠保住他,至少讓他在這個體制內待下去。
“咚!咚!”
有力的敲門聲響起,像是敲點似的驚醒了坐在沙發上的晉湖。
“我們是紀委的工作人員,請開門。”
晉湖深吸了一口氣,按着膝蓋起身,邁步到門前將門打開。
“從現在開始,紀委將對你施行雙規,請跟我們走吧。”紀委官員看着像是突然被擊垮似的晉湖,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揮手讓同事將他拖走。
像是擡屍體,晉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跟醉酒的漢子一樣,但那些紀委工作人員都經濟豐富,當下兩人擡腿兩人拖住胳膊,就往樓下走。
“譚書記,譚書記,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
快到樓梯口,晉湖發瘋似的抖動着身體,想要掙脫下地。
“你鬧什麼?錢都交上來了,你還冤枉?哼!你要喊冤等到了紀委給你安排的地方再喊冤!”帶隊的紀律官員喝道。
晉湖猛然垂下頭,兩行眼淚從他的臉頰上流了下來。
譚綸是聽不見他滅日般的嚎叫,他坐在才搬進來的小別墅,手裡握着個高腳杯,看着杯中的澄汁,輕輕用手指轉動着杯底。
“不保他你也要給他留條活路吧?這樣先雙規後移交法辦,那不是讓他去死嗎?”
說話的是個意外地客人,顧淑桐的兒子顧又惜。坐在譚綸對面的棕黃色皮質沙發上,正半傾着身子,看着譚綸。
“打人得打疼,”譚綸淡笑說,“要是我連我的秘書都不保,那對別的人會怎樣?”
顧又惜不解地搖頭:“這樣做的話,誰還肯跟你。”
“我坐在這個位子上,還怕沒有人跟隨?”譚綸笑了,“我不是不講情義,只是國法大於人情。現在時常談論法制,要是親近的人犯法,做領導的就遞條子,打電話,那誰還會守法?先就是做官的對法無視,這接着就會產生許多的官民矛盾,再往後那社會都不安寧了。”
“你這話我不愛聽,”顧又惜冷然說,“法律不外乎人情……”
“打住吧,”譚綸輕笑道,“那要是你的朋友是個殺人犯,你也要保住他?”
顧又惜啞然,就看譚綸將杯中的澄汁喝掉:“你來是去找唐叔的,在我這裡坐坐就行了,要想着燒羊羔,那晚上就跟唐叔過來。”
“你這個頑固的人。”顧又惜起身說,“跟我媽說的一樣,你不適合做官。”
等他走出別墅,譚綸才淡淡地笑道:“那倒未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