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了兩天,與四爺相約進山只剩一日。這幾天我是晝不思飯,夜不思寢。沒事瞎就尋思:比如一旦挖了寶貝,要怎麼復興祖業,要怎麼說服四爺讓我帶靜玉進關治病,治好病怎麼向四爺開口提親 想的我是腦瓜生疼,滿嘴起大泡。正當我四腳朝天,躺炕上說夢話之時,小二來報,說四爺傳話,讓我過去一趟。我一聽,立刻來了精神,知道四爺此時找我,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不是問我血玉的消息,就是佈置進山前的準備工作,或者,是以佈置進山前的準備工作爲名,來問我血玉的消息,不管怎樣,我都要儘快的過去。
四爺家的大院,以前我只在遠處度量過尺寸,今天是第一次進來。別看四爺在外的身份只是一個小小的“把頭”,但多年以來,他靠着膽識和經驗也積累了不少財富,若不是因爲靜玉的病,恐怕說他是集鎮的首富也不爲過。
前跨院異常寬闊,靠東邊倚牆立着一個兵器架子,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無一不全,其中最扎眼的,是一條渡了亮銀的鑌鐵短棍:其長有六尺、粗過幼兒的胳臂,少說也有五六十斤。我心中發毛:難道四爺平時就拿這東西練武看來一旦我的詭計敗露,後果將不堪設想 想着想着,冷汗又不爭氣地冒了出來。
四爺已從正廳降解而迎,只見他,上身罩金黃色水獺皮英雄大氅,內襯麻布坎肩,腰繫一指寬的棕紅牛皮帶,下身着黑色束腿緊身長褲,腳蹬寬大的灑鞋,一條大辮隨頭搖擺,周身上下向外迸散着陽剛之氣。見我到來,四爺伸出寬大的手掌上前拉住我,道:“賢侄,別來可好”
我急忙上前施禮,道:“四爺,小侄一切都好,不知四爺今日找我,可否有着急之事”,四爺見我一步就進入正題,也不便繼續客套,便拉着我的手說:“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來來來,與我進大廳一敘”。我隨四爺進入走廊,小心打量身邊的一切,只見走廊寬闊無比,在前面與正廳的交叉處立着一面紅松木框的屏風,上畫一幅水墨巨圖,走近一看,下有草書落款,名曰“不鹹圖”:圖上乃是長白山的遠景,畫風粗獷豪放,山體雄偉壯闊,且處在雲霧繚繞之中,愈加顯博大神秘,最左邊配有一首古詩,由於是草書所寫,我也沒看清內容,只覺得筆體蒼勁有力,筆勢狂怪怒張,深有後唐懷素和尚遺風。
少頃,我二人已步入正廳,只見這正廳高有一丈五尺,長寬均有十丈開外,內有鹿皮所罩的寬大交椅,中間放置着大方石桌,桌下墊的,也是一大塊不知名的皮貨。這氣勢和排場,就是鎮中的縣衙也不能及。哪裡是小鎮的民所,分明是響馬的聚義分贓大廳。
分賓主落座之後,下人備茶。我被身邊這氣勢所懾,也不敢貿然開口,只能等四爺先發問。四爺坐定,揭蓋喝了一口熱茶,搓着手對我說:“賢侄,今天找你來,共有兩事。不說你也能猜到:一件有關於你靜玉妹妹,還有一事是進山之前的一些交待”,我心想:果不出我所料,就忙應道:“四爺放心,想我表叔現在已經接到我的書信,他必然會把全力把血玉之事辦妥,只是血玉太過難求,而且真假難辨,所以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四爺聽過,顯得很高興,說道:“賢侄辦事,我是放心的,你幫我留意便好,只要有貨,銀子便不是問題,你在當中聯繫,我也短不了要重重謝你”,聞聽此言,我忙對心中未來的老岳父再表忠心:“嶽,不,四爺,您越和我辦事就越知道我的爲人,靜玉妹妹的事就包在小侄身上,請您老一定放心”。四爺滿意的點點頭,道:“至於第二件事,就比較長了,中午別走,我們叔侄兩人在酒桌上再敘”。
剛纔四爺一提靜玉,我這全身血液,又以平常兩倍的速度在身體內穿行流動,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儘快挖出寶參迅速致富,而眼前就坐着的,就是這行業的專家。我怎能輕易放過學習的好機會,便直入主題,道:“小侄這些天來,爲了上山不拖累他人,也去藥農獵戶的家裡學習了不少識參辨參的技巧”,四爺一聽笑道:“好小子啊,我倒要聽聽你學到了什麼,你和我詳細說說”。
年輕人的炫耀之心總是有的,況且,我早已把這老頭假想爲岳父老泰山,就更想在他面前顯出我的好學之態,博取好感。於是,我逐一說出了先前小二考我的各個技巧。四爺聽的津津有味,不住的拍手稱讚。末了,四爺給我做了個總結:“賢侄的確聰穎好學,短短三個多月,就學到了這麼多識參辨參的技巧,着實是後生可畏不過這不鹹神山,神秘莫測,危險叢生,要進入光憑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我見成功地引出了四爺的話匣子,忙繼續施展捧人大法,道:“小侄愚鈍,況且短短三月,以小侄資質只能習得一點皮毛,這更多的,還要請四爺面授”。
四爺不愧是性情中人,聽了我的稱讚大笑道:“不愧是京城來的公子,說出的話的確中聽,讓人舒坦。你四叔我最痛恨的,就是有兩個臭錢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回憶起來,這幾年也有不少本鎮和外鎮的公子哥來提親,我沒一個看上的,都是一羣吃爹喝孃的酒囊飯袋、奸懶饞滑的敗家子。唉,世風日下,能像賢侄這樣勤奮好學的年輕人已經太少嘍”。
聞聽此言,我心裡甜的,如同用大號刷子刷了三層蜂蜜油漆。旋即,我立刻覺察到不對勁:我是來幹嘛的來拍馬屁的,結果一番話下來,我卻差點被拍暈了,看來這老頭子的確是不簡單啊。閒話說再多也沒用,還是撈乾的嘮吧。打定主意,我把話題轉移到另一個方向:“四爺,聽說,這進山有特別多的規矩和講究給小侄講講可否,省的我進山犯了忌諱,危害了大家的財路”。
四爺點點頭,說道:“不瞞賢侄說,進山擡參在當今這個亂世,絕對可以說是一本萬利的事情。可爲什麼豔羨的人多,真正靠此道發財的,卻寥寥無幾呢。我總結了三個原因”。
我連忙接道:“四爺,請明示,有哪三個原因”
“第一是沒膽氣”,四爺答道。
我點了點頭,四爺接着說道:“巍巍長白,綿延百里,你等久居關內,只知道五嶽之高,卻不知白山之險。我年輕時也在泰山、黃山參加過當地響馬的婚壽宴席,每次閒時,我都要細問過當地的觀山先生。最後統計並做了記載:泰山高有五百丈、黃山六百丈、華山有六百九十丈,而不鹹神山高爲九百一十丈,可謂諸名山之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一爲不鹹山的高度,二爲四爺的執著。
四爺接着說道:“不鹹神山不僅山體奇高,而且範圍極其廣大。關內人士均以黃山爲曠世奇觀,其南北長不過八十餘里,東西寬不過六十餘里,而這不鹹山南北長有六百里,東西寬過四百里,當中有多少倍數,恐怕我不講,賢侄也知曉吧”。
我連忙點頭,再次沉浸在對四爺的崇拜之中。
望着我如炬的眼神,四爺大笑,彷彿伯牙遇見子期。大笑過後,四爺繼續說道:“如果光比這高矮和長寬,不鹹頂多佔了一個山高地廣之名,不鹹之險,與五嶽並不相同,五嶽險在山路,而不鹹則險在山林”。
我接道:“請問四爺,如何個險法”
四爺答道:“不鹹神山的六成以上,均是無邊的原始森林,林中異常潮悶、酷熱難耐,動物屍體和樹根腐爛之後,屍氣聚積在一起久而不散,加之入雲的古樹遮蔽了天眼,這就極容易孕育一些奇獸異草,發生很多在關內無法理喻的怪事,一旦遇到這些孽物,幾乎十人九葬,最後連屍體都無法找尋得到,所以沒有超常的膽量,凡人斷不敢貿然進山,自然也就無法享用這擡參的回報”。
我問道:“四爺,請問何爲遮蔽天眼呢”
四爺答道:“這但凡有天理王法之處,須是老天爺看得見的地方,如果某地由於天然或者人爲,能夠造出足以遮蔽一切陽光的所在,即使是老天爺,也必須睜一眼閉一眼”。
我接道:“原來如此,看來膽氣的確是進山的最大考驗,難怪那天在村公祠前的酒桌上,四爺問我可否有膽進山,小侄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四爺繼續說:“這第二點嘛,是經驗。光有膽氣只能說有了進山的資格,卻未必能在險時全身而退。我尚不說那些變化的孽物有甚危害,單單是森林內的虎豹狼蟲就不是好應付的,況且在不鹹山中,除了上述所說的虎豹,還有黑熊和野豬,黑熊重有千斤,一巴掌能拍死一頭野狼,而野豬若是發起瘋來,一兩隻老虎也未必是其對手”。
見我咂舌的模樣,四爺安慰我道:“其實那些巨體的畜生,對人也有所畏懼,人若不主動惹它,一般也不會主動攻擊。我們常進山的,最怕的就是山狗,也叫土狼,這些畜生狡猾異常,鮮肉腐食全都不挑,一旦被其盯上,則必是一場血戰”。
聽四爺說了這麼多,我額頭早已滲出絲絲細汗,但爲充充面子,我也只能硬裝英雄,答道:“虎豹等巨體畜生小侄並不甚害怕,小侄只是對蛇蟲這些噁心的東西有所畏懼,之前聽藥農說過,這不鹹山中的蜈蚣,有一尺半寸長的,通體油黑,專愛在人睡覺的時候往耳朵裡鑽,如果第二天一早起來,發覺自己聽不見聲音,則要馬上找一根草棍試試自己的耳朵是否已被這妖蟲穿透”。
四爺答道:“的確有此蜈蚣,名曰透耳蚣,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毒蛇,均是片刻能致人死地的毒物。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做好防範,卻也是無礙大事的,蛇有盤蛇道,只要你參透其中的奧妙,不僅能避了蛇咬,還能在其必經的道路下埋入尖刀,只露出刀鋒,蛇一旦爬過,就相當於自己剖了外皮”。
我聞聽此言,不住拍手稱妙。四爺的臉旋即又沉了下來,說道:“不過擡參的時候是萬萬不能打獵的,否則祖師爺就不會保佑”。我剛要問個究竟,只見四爺家的下人前來稟報,說飯菜已經備齊,問是否要馬上擺宴,四爺轉過臉和我說道:“有什麼話,咱們爺倆在酒桌上再說,走,陪四叔一起解手淨面去”,我憋回一肚子的問題,與四爺一起出了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