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他心硬如鐵,卻也是做不到連將死之人的話也不肯聽一聽。
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朱啓那一聲“大哥”,卻也是讓他心軟了幾分。
朱啓聽見朱禮這話,倒好似十分歡喜,臉上的肉都是狠狠的跳動了一跳動。看着倒是越發的滲人了。
朱啓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朱啓。
朱啓似乎現在說話格外艱難,開口張合幾次,才勉強吐出兩個字:“速死。”
朱禮一時還沒聽清,朱啓便是着急了,面上肉跳動着,接連着又從口中吐出幾次這兩個字來。這一次,朱禮便是聽清了,沉默一瞬,便是問道:“你是不願再接受如此煎熬,只求速死?”
朱啓聽了這話,狠狠的出了一口氣大氣,緊繃着的肉也是放鬆了些許,而後清晰又淒厲道:“是。”
這個簡單的音節,倒是更加的有些淒厲了。淒厲過後,卻是又叫人覺得有些可憐——小宦官偷偷的眨了眨眼睛,將眼底的水霧都眨了回去,只怕被人瞧見了,到時候又被朱啓連累。不過饒如此,他還是覺得朱啓挺可憐的。若是一開始就死了還好,偏偏又活過來,生生受這麼一次罪。
真真是可憐得很。
其實朱啓就算不求朱禮必然也是隻有一個死字,不過還得煎熬幾日罷了。
朱禮靜靜的看着朱啓,良久才別開頭去,似是不忍心再看朱啓這般摸樣,同時也應了朱啓的要求:”好。朕這個做大哥的,便是送你一杯酒,讓你早早榻上黃泉之路罷。”
朱啓脣角抽動了一兩下,也不知是想要笑還是想要哭,倒是眼睛一直盯着朱禮,始終不曾挪開過。
“朕想過,那假死的藥,只怕是你一早就存在母后那兒的罷。”朱禮倒似是平靜了下來,語氣也越發的平和了:“母后應該是不知情的對罷。不過你哀求母后配合你的時候,母后卻也是應承了。你們母子,是打算來一出金蟬脫殼的好戲,來騙過朕,騙過天下人。”
朱啓只是一聲不吭,似整個人都已經又迷糊過去了根本沒聽見這話。
朱禮卻是知道朱啓都聽見了,似笑非笑的勾了勾脣角,輕嘆一聲問了這麼一句話:“四郎,你對朕出手的時候,想要置朕於死地的時候,你可曾後悔過?可曾有過不忍?而如今,你敗了陰差陽錯之下,你可甘心?“
也不知那一句話觸動了朱啓,朱啓臉上猛然顫動了一下。不過也僅僅是如此罷了,很快朱啓便是又趨於平靜了。
“罷了,這事兒你答或是不答,卻已是不重要了。”最先放棄的卻是朱禮——事實上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之後,他便是已經覺得,這個事情真真兒的已是沒有再問的必要了。這件事情,也就這麼隨着朱啓的死,徹底的放下了纔是正經。
許多事情,其實都是如此。縱然朱啓心中不忍,也曾後悔,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朕已準了將你挫骨揚灰以告慰無辜死去將士的摺子。”朱禮轉身走出去之前,卻是親口將這個事情說了出來:“你倘若是不甘心,或是恨朕,便是待到來日朕也去了底下的時候,再與朕一較高下罷。這一次,卻是你輸給了朕。”
朱禮將手揹負在身後,緩緩而去,背脊卻是始終都是挺直,如同天地之間的山嶽。
朱禮出了屋子後,便是聽見朱啓淒厲含混的聲音:“我不甘!我不甘!”
不甘又如何?到底真龍入天,泥鰍卻是始終只在爛泥之中罷了。
小宦官被朱啓那一聲淒厲的嘶吼嚇得幾乎是靠在了牆壁上,心裡跳得咚咚咚的,好半晌才緩過來。不過看着朱啓那悽慘的樣子,到底是又覺得有些可笑,便是嘆了一口氣,幾乎是自言自語道:“人哪,有時候還是得認命纔好。”
朱啓似乎掙扎着想要動,不過他現在這般樣子,哪裡還動得了?不過是顫了幾下之後,自己倒是疼迷糊了。
“我不甘心。”朱啓這般想着,到底還是帶着這不甘,縱容自己墜入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朱禮回了宮,很快便是命劉恩送去了一杯鴆酒。鴆酒入喉,朱啓很快便是斷了那一絲微弱的呼吸,徹底的死去了。
朱禮沉默着抄了一篇往生咒,交給了剛回來覆命的劉恩,一開口嗓子卻是有些微微暗啞:“去,焚化在他跟前罷。而後便是將他燒了。將骨灰灑在烈士墓前。留一部分,送去護國寺,日夜誦經,洗清他的罪業。”
劉恩不敢多看朱禮的神色,只雙手捧過了那篇往生咒,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朱禮一人在屋裡靜默整理情緒。
焚化那往生咒的時候,劉恩在紙上看見了幾處拿筆不穩顫抖的痕跡。心下便是微微一嘆:自家主子到底還是寬厚心軟的。
李太后其實也是想去見朱啓的,不過朱禮卻是叫人回絕了,只道:“四郎那般模樣,他自己卻也不肯讓母后去見。”
朱禮是真怕李太后見了朱啓那樣子,一個鬧不好倒是比朱啓還先走一步。拒絕李太后的時候,朱禮還囑咐了一句:“讓陳氏帶着那孕婦,一起在太后跟前服侍。”
李太后縱是真恨不得跟隨者朱啓去了,可是想着朱啓的遺腹子,自然到底也會振作的。
朱禮算準了李太后的心思,所以倒是也沒讓人瞞着朱啓被挫骨揚灰的事兒。
李太后又厥過去一回,這一回卻是徹底的不大好了。身子徹底動彈不得,身都起不得。不過卻也是如同朱禮預料的那般,看着素縷的肚子,到底還是撐住了。
只從那之後,李太后便是徹底的姓佛了。每日穿緇衣,吃素齋,誦唸佛經不止。倒是比那虔誠的修行之人也是不差什麼了。
只有一件事情讓朱禮有些頭疼——昭平公主那日奔出宮去,卻是墜了馬,若不是被人救得及時,倒是就要落入護城河中溺水而亡。昭平公主被送回宮來,便是連夜發熱,一連兩日,人也是沒醒來。
待到人醒,卻是沉默着連話也不肯說,只懨懨的。
朱禮沒敢將朱啓的事兒讓昭平公主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