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鏡園中派出了人去尋那個人牙子之後不久,早朝上的消息就傳了過來。第一撥來送信的卻不是陽寧侯府,那是一個來自宮裡的年輕太監,外頭停着一輛大車,上頭全都是一袋一袋的米麪,說是奉皇帝之命,將御田裡出產的米麪賞賜文武重臣。
因是宮使,陳瀾自是少不得出來應對,可那人直接讓小火者跟着一個媽媽將那兩袋東西搬出去,等人一走,他就向笑吟吟地給陳瀾行了個禮:“乾爹讓小的給縣主帶好。”
陳瀾見着人的時候,心裡隱隱約約就預料到了,此時聽他這麼說,自是更加確信了。須知御用監雖是管造辦玩器等等,但諸如甜食房御酒房御茶房等等雜七雜八管吃食等等的內官衙門,一應都是御用監統轄,而夏太監更還兼掌着酒醋面局。剛剛這姓金的太監說是酒醋局外廠的掌事,料想總不脫夏太監屬下。因而,她便含笑點了點頭,卻沒有貿貿然接話茬。
果然,那金太監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出了今日朝中的那些事由。說完話,他也不多留,又行了一個禮便笑嘻嘻地告退了。
而自家纔剛剛險些出事,朝中就已經是那般風起雲涌,陳瀾默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最後纔有了幾分計較。出了屋子,她便徑直轉往了江氏的居處,略說了說那金太監帶的話,果然,就只見江氏皺了皺眉。
“放印子錢雖說已經是大罪名,但真正鬧開了被責罰的向來並不多見,只是名聲不好聽,侵佔通州運河邊上的三間邸店也是如此,多半會被推到下人身上。可是,這田莊匿人就可大可小了,更何況還有一條私掘遼東人蔘……就是全哥最初人在錦衣衛,也只是查到前頭三條,人蔘還是第一次聽到,那參奏的御史哪有這般能耐,把這些事都挖了出來?”
“如今不止是母親質疑這一點,恐怕更多的人也都在思量這事情。就好比您剛剛立時三刻就想到了錦衣衛,別人也會這麼想。”陳瀾頓了一頓,隨即輕聲說,“之前我和叔全沒有對您說,新婚次日去汝寧伯府拜見諸位長輩的時候,我曾經借宮中貴人的由頭和汝寧伯太夫人說了幾句話,其中便有遼東人蔘的事。這還是因爲我家中三叔和前任遼東總兵要結姻親,羅姨娘聽到了一星半點,一時不查對丫頭泄露了風聲的緣故。”
“這麼說,你之前是知道的,叔全也從你這兒聽說了,此外汝寧伯太夫人也聽說了?”
見陳瀾點了點頭,江氏攢眉沉思了良久,最後忍不住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不管別人怎麼想,此事和咱們無關。那一個個罪名是不是捏造,查證之後就知道了,咱們且看着。晚間等全哥回來了,你夫妻倆好好商量商量,我就不摻和了。”
半個時辰之後,陽寧侯府便派人送口信,亦是關於早朝之事,這一回來的卻是張媽媽,據她所說,鄭媽媽夫妻倆被老太太派去通州鋪子上巡查了。之後則是韓國公府派了人來,是韓國公張銘下頭的一個心腹管事,只在屏風前頭答了話。而這兩撥人之後,雖是消停了一會,但陸陸續續便有些軍官家的夫人親自登門,江氏卻沒有擺誥命架子,一個個都親自見了。
一直捱到中午時分,奉命帶着人出去的老家將終於帶着人回來,只出去的時候是五六匹馬,回來的時候卻多了一輛騾車。兩個四十開外的家丁從騾車上猶如拖死狗一般拽下來兩個人,隨即兩人服侍一個架着胳膊把人拎進了鏡園。儘管從門上到外院的小廝僕從們都對此覺得異常奇怪,可今天家裡一大早就發落了人,至今還不許下人出門,他們自是個個噤若寒蟬。
得知人已經成功拿到了,正在屋裡心不在焉做針線的陳瀾立刻丟下了手中那件才縫了一小半的大襖。站起身的她沉吟片刻,就吩咐道:“去柴房把紫鵠帶過來,在荷塘邊上的那三間倒座廳見人,記得把屏風等等都佈設好。再去回一聲老太太,問一問是否也要過去。”
等到安排好這一切,又到了那邊倒座廳坐下,陳瀾就得到了江氏派人捎的口信。得知婆婆把一應事情都交給了自己,她就瞥了一眼身邊三四步遠處被兩個健壯婆子挾持着的紫鵠。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汝寧伯太夫人送過來的這個丫頭,雖不是十分出衆,可體態妖嬈容貌明豔,尤其是那雙眸子更是宛轉流波,自有一種大家閨秀所沒有的嫵媚。正打量間,她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了咚咚的兩聲,立時收回了目光。
屏風外,兩個家丁直接把被捆住了手的人牙子木老大丟在了地上,壓着他跪好,隨即又從外頭架進來了夥計胡三,這纔拿掉了兩人口中堵嘴的那一團破布,隨即一左一右看住了他們。這會兒,牙齒微微打戰的木老大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打量着四周,想起了之前人去開門之後,一下子撲進來的這些凶神惡煞的人物,想起自己養的打手一個個全都三下五除二被打趴下了,想到那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他不禁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緊跟着就聽到了屏風裡傳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
“你們押着人出去看看,可是正主兒?”
下一刻,他就看見了一個丫頭被兩個婆子押了出來。只一照面,他就依稀認出是自己手裡賣出去的,因是在南邊受過兩年瘦馬的調教,雖不是頂尖貨色,可兩個人也足足賣了二百兩。就在這時候,旁邊卻傳來了一聲抑制不住的驚呼。他扭頭一看,就只見胡三駭得臉色慘白,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那腿腳更是打起了戰,要不是被人死死按住,怕是直接就癱軟了。
“爲什麼要害我們,你這個狗東西,爲什麼要害我們”紫鵠一下子爆發了,突然往前衝了兩步,儘管兩個婆子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可她還是瘋狂地猛力踢了出去,嘴裡又嚷嚷道,“你不是告訴我說,這些年的積蓄已經買了十幾畝地,等安排好了咱們假死出府,就娶了我回家做少奶奶,再給姐姐安排個好人家,你爲什麼要用毒藥騙我們……”
儘管陳瀾沒有出去,看不見紫鵠在外頭是怎樣歇斯底里的光景,可只聽這話,她就知道之前在柴房,長鏑用那瓶子裡的兩滴藥水直接毒死了一隻貓的情景恐怕是把這丫頭給真正震住了。直到外頭的動靜小了些,她才讓長鏑出去把人喚了進來,見那兩個婆子死死拖着人,而紫鵠已經是披頭散髮站都站不住,臉上滿是淚痕,她方纔轉回了目光,卻沒有開口。
然而,她這屏風後頭沒有聲音,外頭的人牙子木老大卻已經被嚇壞了。剛剛被拖下車時,被矇住眼睛的他沒看見自己進了什麼地兒,可如今跪在這廳裡,眼見得這副富貴氣象,他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枉在這一行當裡浸yin了二三十年。他掃了一眼身旁驚懼交加的夥計胡三,恨不得用牙齒活撕了他,可終究還是隻能膝行上前咚咚咚連磕了好幾個頭。
“夫人,小的萬萬不敢支使胡三這個狗東西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小的哪裡知道一個沒留神,他就溜了出去,小的真是冤枉啊”
那一直在打寒戰的胡三這會兒終於醒悟了過來,慌忙也大聲嚷嚷道:“夫人饒命,小的也是聽命行事,小的都是聽木大爺的話……”
“全都給我閉嘴”屏風後頭的陳瀾心中合計,隨即眉頭一挑喝道,“把這木老大拖出去另外審,說的每一個字都一五一十好好記下來,不許漏了一句至於這個胡三……拖下去先打二十再問話”
那胡三眼見得供自己吃飯的木老大被人拖了出去,原是鬆了一口氣,可聽到這後頭的先打了再說,他頓時魂飛魄散,掙扎着正要起身,膝蓋彎就着了重重一腳,隨即就感覺到一隻大手猛地拎住了他的頭髮往後拖,看那股大力,彷彿連拽脫了他的頭皮也不在乎。當他被拖感覺到自己半個身子已經被拖出了門,已經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寒風,而小腿和腳還勉強能夠到門檻的時候,那種愈演愈烈的恐懼終於讓他再次大叫了起來。
“小的說實話,小的說實話是汝寧伯夫人和世子夫人差了人來,賞了小的二十兩銀子,又給了小的一瓶藥,唆使小的上門來哄騙兩位姑娘的小的原想收着錢溜之大吉,也好到外頭樂呵樂呵,可才從木大爺那兒溜出來,就遇到了一個說話不男不女……有些像宮裡公公的人。他又給了小的二十兩銀子,連小的私下裡貪了木大爺十兩銀子,還有和底下的姑娘勾勾搭搭的事情都曉得,還說小的不照那邊的意思辦就告了木老大……小的實在是害怕,這才從了他,小的真不知道那是真的毒藥,否則怎會回去收拾行頭,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兩個家丁沒聽到裡頭傳來吩咐,照舊把人拖了出去,又三下五除二把人直接綁在了一張刑凳上。他們把人堵了嘴蒙了眼睛,正要打的時候,內中屋子裡卻有云姑姑出來,卻是招手叫了一個家丁上前,對其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家丁仔細聽了,隨即就大步走了回來,在刑凳前半蹲下,一把扯掉了胡三口中那堵嘴的破布。
“夫人開恩,這會兒使人來問你。問一句你答一句,要是你敢耍花招……”
那胡三還來不及回答,臀上就突然傳來了噗地一聲悶響,緊跟着就是彷彿深入骨髓的劇痛,他不禁殺豬一般慘叫了起來。等覺察到那板子還擱在了自己背上,眼前什麼都看不見的他立刻連聲答應,隨着一個刻板的女子問話聲,一五一十地答了起來。末了,他又感覺到有人拿着他的手在什麼東西上頭按了手印,隨即那腳步聲方纔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