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這麼多天在傷痛中提心吊膽,就因爲不知啥時候危險到來。如今危險真的來了,反倒淡定了許多。當下,所有人操槍在手保持肅靜。唐龍凱發話:“同志們準備作戰!”
宋子豪補充:“真打起來了,堅決不做俘虜,來個痛快的,少受罪。”
老蔡面色慘白,想再說些什麼,卻啥也沒說。唐龍凱衝他笑笑,說:“甭緊張,您老那把鐮刀多鋒利,鬼子也是爹媽生養的血肉之軀,您老那鐮刀,嘖嘖。”
老蔡面色更白,轉身出了密室,在外頭給密室門上閂再上一把大鎖再加固一番僞裝。這工夫,以森田弘毅爲首的一衆鬼子漢奸已闖入韓府迎賓堂。韓世達端坐於堂中,不起身迎接也不表示歡迎,看着冷靜,實則心跳速度已即將超出這位老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了。腦袋上一道道往下流的冷汗,讓他看起來好像很熱,可今天明明不熱呀。
森田弘毅,由木村屋太郎、僞滿警察公署日籍署長飯島和小早川課長陪同,漢奸翻譯官金鐵和漢奸頭子葉祥林等做跟班,闖入韓府的不速之客,一同帶來的日本軍警有好幾百,這些黃衣的、黑衣的鬼子,再度將韓府大院圍了個水泄不通。瞅那陣勢,韓府的日子怕是真要走到頭了。中國人習慣看熱鬧,這次也不例外,韓府的左鄰右舍,不敢看又十分想看,就那麼在暗處縮頭縮腦地看日本軍警分成好幾隊將韓府圍住,軍警們牽着的大狼狗吐着血紅的舌頭露着閃白的獠牙,軍警們的刺刀雪亮鋒利,軍警們和狼狗們統一的殺氣騰騰。
森田弘毅等鬼子在漢奸陪同下進了迎賓堂,森田弘毅皮笑肉不笑地:“韓老先生,鄙人近日公務繁忙,沒能常來拜訪,今日及以後,鄙人都是閒人了,鄙人癡迷於中國象棋,聽說韓老先生棋藝精湛,往後鄙人在滿洲的日子,算是能較容易的打發了。”
金鐵將森田弘毅的話原封不動地翻譯給韓世達,韓世達不自然地笑笑,依然無話,心中所想的是,標準的黃鼠狼給雞拜年,韓府怕是真要走到頭了,來找人下棋,至於帶那麼多軍警和狼狗?
森田弘毅還是皮笑肉不笑,繼續道:“正好,鄙人在支那作戰的好友,託人給鄙人送來一套支那象棋,棋盤爲純玉打造,棋子則由貴重的象牙製作而成,是真正的寶貝呀。鄙人這就來與韓老先生對弈幾盤,如何?”
金鐵翻譯的同時,木村屋太郎一揮手,一名日兵捧着森田弘毅的好友不知從關內哪家大戶洗劫來的寶貝走上前來,迅速在迎賓堂一張桌上擺好棋盤和棋子,佈置好一個對弈的現場。森田弘毅向韓世達做了個“請”的手勢,韓世達站直身子,先是衝森田弘毅鞠了一躬,再說:“森田太君好雅興,老朽早聽聞森田太君棋藝精湛,老朽豈敢在太君這樣的高手面前獻醜?”
金鐵沒照着韓世達的意思翻譯,而是用中國話對韓世達說:“老韓,你耍啥大牌呀?太君讓你陪着下棋你就下棋,別不識好歹啊?”
木村屋太郎突然
衝着金鐵就是一嗓子:“八格牙路!”這句話不用翻譯,任哪個中國人都明白這話啥意思。金鐵臉色煞白,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了。木村屋太郎也不搭理金鐵,直接衝韓世達鞠了一躬,用生硬的中國話道:“韓老先生,請不要介意,就好像你們的語言所說的那樣,別和狗一般見識?金桑剛纔,屬於?臭不要臉?給臉不要?狗急跳牆?狗仗人勢?總之,韓老先生,不要介意!”
木村這人,其實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於是從隨軍侵入中國開始便努力鑽研中國文化,他苦的是,找不到一個好老師,誰讓鬼子本身在東北搞殖民奴化教育呢?日本鬼子的意圖就是消滅中國文化,恨不能屠滅所有有骨氣的中國知識分子,在佔領區銷燬所有有利於中華文化發揚光大的書籍。可憐了這個二得都有些可愛的木村先生,努力學習他所鍾愛的中國文化卻終歸學成了半吊子,連中國話都說不太明白,想讓韓世達放鬆,卻深深傷害了深愛日本和日本人的金鐵翻譯官。金鐵不說話,表現得畢恭畢敬,心裡那個酸楚啊,咋日本人就不拿我老金當自己人呢?還想讓我老金咋辦呀?這天底下,有幾個像我老金這樣忠誠於皇軍的人呀?怕是連日本人自己,都沒像老金這樣心向大日本天皇、絕對熱愛大日本帝國、至死擁護大日本皇軍吧?
木村屋太郎的一席話,讓內心填滿恐懼的韓世達和老蔡都有些忍俊不禁。金鐵那個恨呀,他決意不敢恨日本主子,於是只能恨耍大牌、不識好歹的韓世達。他恨恨地想:“你個老混蛋別得瑟太歡了!我早晚讓你好瞧!也不是早晚的事兒了,皇軍來了這麼多,你一個不小心就讓你全家死絕!”
韓世達是人精,修煉了這麼多年,上眼皮一碰下眼皮就能明白金鐵這路貨色心裡想着啥呢。他早明白今天韓府要闖的關沒那麼好過,日本人找他下棋,絕沒有平時下棋那般輕鬆。平時和老朋友們棋盤對弈,那是有利於活躍腦細胞以達到修身養性、延年益壽的良好效果的有益運動。這次下棋,說不好聽些,不管輸贏都得死!森田弘毅是來下棋的嗎?誰真要當他是來棋盤對弈、陶冶情操的,建議不用森田弘毅揮刀斬首之,自己買豆腐撞死算了,這智商活着也沒多大意思。
韓世達的冷汗越來越多,他站着,不看森田弘毅只看棋盤,森田弘毅已坐下預備對弈了,韓世達依舊站着,而日本人也沒再催他。他站着,很快他就像剛從水中爬出來一樣。
韓世達終歸還是坐在了森田弘毅對面。
森田弘毅請韓世達先走棋,韓世達跳馬。
之後,兩人對弈正式開始。高手過招,並不一定在一瞬間決出勝負。比如下象棋,兩個真正的高手對弈,往往一天也分不出一局的勝負。往往只爲走一步,就夠棋士思考半天了。
韓世達和森田弘毅這兩位高手,博弈有二十分鐘了,竟雙雙不損一子。開始,接連不斷流汗的是韓世達,而今森田弘毅的汗水也是越出越多。迎賓堂內,本來因擠進一些
殺氣太濃的惡人而略顯陰森,根本不可能流這麼多汗,哪怕是冷汗。然而,看看兩個汗流浹背的棋士,再看看棋盤上雖不損一子卻實在戰事膠着的局面,便知兩個高手的對弈不止在棋盤上。雙方各自的腦海中,都在不斷產生如何壓倒對方的各種主意。
森田弘毅,他必須贏,否則丟面子、損士氣。
韓世達,他不管輸贏,丟的都不僅是面子,損的也不單是士氣。
雙方都各不相讓,都想贏。
兩個小時後,雙方仍未決出一局的勝負,棋盤上戰事依然膠着:你踹掉我一個車,我就撞死你一門炮;你拼掉我一個卒,我就飛死你一個兵。如今,楚河漢界兩邊,雙方戰成一團,已無前方後方之分,彼此卻又無論如何吃不到對方的帥。就這麼僵持着。冷汗繼續流,一壺茶早喝光了,另一壺茶才端上來,日兵上來爲兩人的茶碗斟滿,兩人不約而同拿起茶碗開喝。
森田弘毅突然笑了,韓世達也迎合着開始笑。兩人的笑,一個陰森,一個虛假,都是說不出的怪異。
森田弘毅說:“韓老先生,鄙人累了,咱們先休息休息,談談別的。”
金鐵翻譯完畢,韓世達點點頭,說:“也好。也好。”他算鬆了口氣,至少暫時韓府上下還能保下命來。暫時活着,也足以讓他鬆口氣,當時的韓世達,就是這麼苦逼。
森田弘毅指着棋盤說:“與韓老先生對弈,其樂無窮,戰事能夠膠着,說明鄙人遇到的是真正的高手。鄙人喜歡與高手過招。再看楚河漢界兩邊膠着的戰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鄙人想到友人的來信了。鄙人的友人,此時正在大陸與支那軍鏖戰。那是一處被支那人稱爲三湘四水的地方,自古以來,那裡被支那人譽爲‘湖廣熟、天下足’,‘惟楚有才、於斯爲甚’,所謂熱土瀟湘,人傑、地靈、英雄輩出。各種美譽賦予該地很大的魅力,而帝國軍人們對那裡的感受,則是矛盾的。征戰於那片魅力十足的土地,血戰,然後大獲全勝,與友人們共建王道樂土,那便是帝國軍極大的榮耀,然而,榮耀的獲得,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不得不承認,帝國軍有一些挫折。所以,帝國軍人對那片承載太多美譽的土地的感受,是矛盾的,可說又愛又恨。不過,真正的贏家,必定是我天下無敵、武運長久的帝國軍。對此,鄙人是很有信心的。”
待金鐵翻譯完畢,韓世達說:“三湘四水,離老朽太遠,老朽真不知,那片土地的兒郎,能是那般的不識時務!既然皇軍前去建設王道樂土,何不繳槍投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呢?老朽想想看,那方土地,古有屈原投汨羅江殉國,今有數十萬子弟兵血戰強虜保江山,確實不負該地的盛名,當真是不識時務啊!老朽還聽說,那三湘子弟,高唱一首歌子,其中一句最是讓人熱血沸騰,‘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不識時務啊,不識時務!人都死絕了,國也就真亡了。三湘子弟,萬不能不識時務,全部死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