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戰浴血(13)



敗兵老鈕帶宋美玉和唐龍凱抵達黑匣子山外圍的時候,已是開春時節了。不怪他們走的慢,黑匣子山確實太偏,確實山高林密路險。河流開凍、枝頭泛綠、萬物生長,某天,黑匣子山藍旗屯迎來了獵戶老鈕家外出當丘八的兒子。

山裡人淳樸好客,老鈕帶回來的宋美玉和唐龍凱受到鄉親們的熱烈歡迎,好酒好肉招待着,宴席擺在屯長家的宅院裡。這種規格的迎接,實在讓人不好意思接受又不得不接受。

酒足飯飽後,老鈕才把國民政府對外不抵抗、東北已被日本吞併的壞消息告訴給鄉親們。藍旗屯的居民大部分是滿族邊兵和旗兵後代,兼有漢、蒙、鄂倫春、達斡爾、赫哲、錫伯等族居民,好多人其實原本也是難民,亂世之中結伴逃難最終安頓在這黑匣子山之中,很有些與世隔絕的桃源意境。但不是說這裡的老百姓就不關心國事,更不要指望當他們聽說他們已經淪爲亡國奴時,他們還能多麼淡定。

藍旗屯的地主,也是屯長,老姓瓜爾佳現今姓關的白鬍子老爺爺,捻着鬍鬚,慢聲拉語卻又擲地有聲,道:“倭奴鼠輩,覬覦我中華領土由來已久,前朝甲午年、庚子年,就有倭兵犯我國家殺我民衆。而今,更是佔了我族龍興之地。東北衆軍兵,不思殺敵報國,卻爭相逃命,乃有辱國格人格也!”

東北軍出身的老鈕深感慚愧,忽然想到部隊被鬼子衝散前他碰巧聽到一些長官們談論的事情,便道:“關爺爺,晚輩已有主意,國土雖然淪喪,但堂堂七尺男兒不能當亡國之奴!俺決定擇日啓程出黑熊谷進入外蒙,借道蘇聯去我國大西北投奔國民政府,加入國軍,不光復我東北領土,決不罷休!”

關老爺子還是慢條斯理的捻着雪白的鬍鬚,好半天才微微搖頭,道:“鈕娃子,你這小兒的想法太過單純,既然國民政府面對倭奴侵略執行不抵抗政策,你再投奔國軍又有何用?何況,出黑熊谷進入外蒙和蘇聯,萬里無人區,兇獸橫行,氣候惡劣,你一人又怎能應付這些殘酷?別驅逐倭寇不成,倒把自己賠了進去。莫不如你留在家鄉,咱這黑匣子山地形險要,料想那倭奴鼠輩也不會輕易到來。你繼續做你投軍前的營生,料理好你家的地,打打獵貼補家用。你可知,你這大吃一投軍,家裡確實有了餘糧,可常年在外奔波,生死未卜,不能在父母膝前盡孝,乃是不孝啊。你既與倭奴血拼過,也算爲國盡忠,而今,想想怎樣孝順你爹孃吧!”

老鈕支吾了半天,他原以爲關爺爺會因他想投身救國行列而大大誇獎他一番。誰承想他一番剽竊自長官的慷慨陳詞,竟被關爺爺一下否決,關爺爺還說他想法太過單純。可是想想,確實是這麼回事。關爺爺跟大多數鄉親不一樣,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能夠十分精闢地抓住一點關鍵——既然國民政府如今可以輕易放棄東北,憑什麼又指望國民政府有一天從鬼子手裡拿回東北?一國之掌權者都毫不

關心國家固有領土,任憑血脈相連的同胞淪爲異族之奴,平頭百姓能吃頓飽飯已很困難,飯都吃不飽,怎麼抗日救國?說到一人穿越無人區,橫跨三國領土,這想法確實不現實。長官們想的是,數千人的部隊穿越無人區,總還有個照應。老鈕光棍一條,又怎樣去實現這樣殘酷的萬里轉進?

老鈕最終說:“關爺爺,聽您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嘿,雖說俺鈕娃子沒讀過書,可也跟着關爺爺長了見識!話說東北三省這塊富饒的寶地,在國民政府眼裡竟是可有可無的雞肋,想想都憋氣!俺冒了天大的風險,若是真能活着找到國軍,人家沒有心思光復東北,俺又能有啥招數?罷了罷了,俺就留在家鄉孝順爹孃吧!”

就這樣,出逃投奔國民政府的想法再也不要去想了。藍旗屯四面環山,地形險要,易守難攻。這決定了藍旗屯有成爲世外桃源的潛質,這裡的人可以安逸的過日子,不用擔心日軍找到這裡。日軍又不傻,這種鬼地方,能傷人的兇獸滿山都是,山高林密路險,若不是常年在此狩獵生存,外人很難存活的,日軍來這裡作甚?沒有日軍,安安生生的多好。

敗兵老鈕回家重操舊業當獵戶,宋美玉和唐龍凱也決定在藍旗屯落戶。

藍旗屯人生性淳樸,對外來者本就沒什麼戒備,何況是一對可憐的孤兒寡母。鄉親們都歡迎宋美玉和唐龍凱到藍旗屯安家落戶,沒誰有異議。關老爺子更是說,多兩張嘴無非就是多兩套碗筷、做飯時多往鍋裡下半斤米,你們留下吧。

養尊處優的城防團長之女宋美玉,被安頓在屯長家當擠奶女工、老夫人的女傭等等,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活計都得幹。唐龍凱在媽媽身邊幫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算徹底遠去了,像所有山裡的孩子一樣,他以一個13歲少年的肩膀幫媽媽扛起了一些負擔。

他屬於那種長在溫室裡的奶油小男生,僅看麪皮就知道,這娃子壓根兒沒受過苦。再看看他那小胳膊小腿,能幹得了粗活累活?不開玩笑麼?老鈕看着唐龍凱身子骨實在太弱,便對唐龍凱說:“你想盡快壯實起來很簡單,每天早點兒起,先繞着屯子跑三圈再說。”

唐龍凱老實聽話,每天特意早起一個小時,起牀第一件事就是出門跑步,幾個月後,老鈕讓他每天早晨多跑三圈;再幾個月,老鈕讓他每天早晨再多跑三圈。有時候老鈕還帶他進山裡跑,揹着土槍、弓弩,回來時,兩人身上掛滿了獵物。人確實都是被逼出來的,當年宋學武帶唐龍凱出去打獵,打不打得到獵物回家都有飽飯吃,如今在這黑匣子山藍旗屯,可耕種土地太少,根本不夠一個屯子兩千多口子人吃飽,若是不想捱餓,只有進山打獵。唐龍凱就是爲了不捱餓,在老鈕的帶領下竟然學會了打獵,親手套住過不少狍子、山雞、野兔之類的野物,回家燉一鍋肉湯大吃一頓也心安理得,畢竟是自己弄回來的吃食。

餘下

的時間,唐龍凱就幫媽媽做活。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如今乾的是農村婦女和孩子常乾的重活累活。不要以爲農村婦女只會嚼舌頭、打小牌,張家長李家短的胡吹;也不要以爲農村的孩子只會在山上野,因爲不讀書所以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在農村,紡織、養牲口、打掃門庭、收拾屋子、推磨、伺候老人,哪樣不是婦女和孩子在幹?而在藍旗屯,就連很多婦女和孩子都能彎弓射箭打野味,爲了追一頭鹿,甚至可以疾步翻山越嶺數天,靠泉水、野菜等維持體力,直到狩獵成功。

宋美玉和唐龍凱都在強挺着幹粗活累活,直到母子二人在外觀上再也不會讓人看出他們是大戶出身。他們的雙手磨出老繭,不管媽媽還是兒子都能左右手各拎起一個大水桶輕輕鬆鬆的從村東頭水井到關老爺爺家往返十數趟,給幾口大水缸倒滿水。

唐龍凱,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弱不禁風的奶油少年。有一次他到村後小溪旁洗澡,脫下衣服低頭一看,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那原本一馬平川的肚皮上,居然硬生生膨脹出八個肉塊!他的胸脯也鼓起了老高。他的四肢,簡直跟過敏了一樣,腫起一塊又一塊,看着就嚇人。老鈕知道後,哈哈一笑,拍着唐龍凱的肩膀說:“至少你小子這一身的氣力算是給練出來啦!”

關老爺爺有個兩個孫子,大的叫關山虎,長唐龍凱兩歲,小的叫關山豹,長唐龍凱半歲。因爲是山裡的娃子,斗大的字不認識幾個,卻會一些拳腳刀槍功夫。這是因爲關家有自己的兵器譜和拳腳套數。據說關老爺爺十七八歲的時候在京營八旗當差,比不上大內高手的十八般武藝,自然也差不了。滿清一滅,八旗子弟的飯碗也跟着砸了,關老爺爺和家人們回了東北,最後落腳在黑匣子山一帶。自家靠兵器和拳腳吃了好幾輩子的飽飯,如今用不上了,扔了又捨不得,所以閒暇時練練祖上傳下來的套數,權當強身健體。

唐龍凱在關家待的時日久了,跟同齡人混的熟識起來。關山虎便說:“龍凱,你認識字,教教俺們兄弟吧?來而無往非禮也,俺們教你練武術,咋樣?”

那時候唐龍凱的身子骨都活動開了,閒下來反倒難受,村子裡的粗活累活也有幹完的時候,老鈕叔也不會總帶着他往山裡跑。閒着的時候幹啥?莫不如玩兒玩兒拳腳兵器,其實挺好玩兒的,看虎子豹子兩兄弟在那裡耍大刀刺紅纓槍,着實威風!於是唐龍凱一口答應。此後,閒着的時候唐龍凱先教關家兄弟識字,學累了就在關家大院裡碼開兵器、沙袋等練武術。

唐龍凱的身子骨因此更加硬朗。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唐龍凱的個子往上竄了老高,肌肉更結實,說話底氣足了,咳嗽一聲像打雷,吐口唾沫都好像要把地面砸出一個坑來。

關家兄弟學會了乘除法時,唐龍凱也能在“布庫”遊戲(摔跤)中跟關家小小兒關山豹戰成平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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