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轉進了,下一個目的地就是南京城垣。士氣更加低落,連日來的“轉進”,讓所有人對這個詞彙心生反感。什麼是轉進?說白了不就是被日軍追着屁股跑路麼?從上海轉進到國防線,從國防線轉進到南京城垣。下一步,轉進到哪裡?
凌雲志說:“到了南京,我凌某人退無可退!若是南京不保,凌某人便殺身成仁!”
這句話倒是說的一干新兵蛋子熱血沸騰,事實上南京真的不保,那就真的亡國了。亡國則身死,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保不了東北,咱還有華北,保不了華北,咱還有京滬杭。如今上海也沒保住,好歹還有南京。要南京也不保了,當兵的還有臉活?莫不如把腦袋塞進娘們兒的馬桶裡嗆死自己!
有時候熱血青年就有這種想法。哪怕是那些被強行徵召的壯丁,只要還有一層臉皮沒被捅破,當初被抓丁的從自家地裡綁來當兵時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如今也有與南京共存亡的念想。
唐龍凱和關山豹心情就複雜了。當年投筆從戎,爲的是保國安民擊殺日寇報家仇國恨。走的時候承諾學有所成就回家看看,日軍敢來挑事那就衝上去殺絕他們!凱旋歸家痛飲慶功酒。如今回南京的家,是轉進回來的,有臉回家看不?丟死個人不?
東北娃娃兵劉皮實如今不跟羅真金混了,羅真金有更好的去處,凌雲志見這小子實惠肯幹,把團裡僅存的一挺二四式撥給了他,此時他帶三個新兵蛋子扛重機槍走在隊伍中間。劉皮實,則跟着他新的偶像關山豹。關山豹着實厲害,一個人用兩杆槍守陣地,這幾天的保衛戰保守估計斃掉日軍二十有三,大部分是軍官和重火力手。劉皮實能不崇拜他?所以,劉皮實現在扛着繳獲來的三八大蓋跟在關山豹後頭,活脫脫跟屁蟲一個。
川軍老兵鄧二奎和唐龍凱並排走,見唐龍凱情緒不高,鄧二奎就跟唐龍凱講些輕鬆的話題。比如打完了仗歡迎唐龍凱去四川看看三峽、巴山、峨眉山,瞻仰一下漢昭烈帝的宗廟等等,最該去看看蜀道之難,爲啥難於上青天。唐龍凱給鄧二奎面子,心情不好但同樣有應有答,其實唐龍凱現在真不想說太多話,情緒確實壞到極點了。
隊伍踏入南京地界後,受命開赴光華門防守。光華門,南京數座城門中的一座,在此駐守的除了凌雲志團,還有87師一部。部隊轉進的工夫,日本人也沒閒着,饒是同樣累得半死,硬是一步不停的追擊中國軍隊,如今距離南京越來越近,江面上的軍艦,鋪天蓋地的轟炸機、戰鬥機,陸軍各種口徑的火炮,全部跟發了情似的猛轟南京城。真的越來越亂套了。
凌雲志暫七團於1937年12月6日抵達南京光華門,立刻全面戒備,抓緊時間構築防禦工事。大家連續打了這麼久,都快累散架了,可日軍說來就來。凌團座說了,如今中國軍人真的退無可退,他們身後就是南京城垣了,這次再頂不住日本人沒臉繼續苟活。
當日,身上藏着一柄大刀的老鈕路過南京城郊一座小城鎮,鎮子的老百姓早逃散一空,街道兩旁坐滿了疲憊不堪的中國士兵。從軍服樣式上來看,比較雜牌,口音南腔北調,應該是從外地趕來勤王的諸侯部隊。老鈕左看看右看看,這些丘八以南方人居多,少量的持有北方口
音者,瞅軍服上的各種符號字碼也不是東北軍。老鈕打心眼裡希望能看到東北軍弟兄。老鈕沒別的想法,他老早就信不過外地人的軍隊,後來因爲有了凌雲志纔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對中央軍的信任,而今又破滅了。還是老鄉靠得住啊,隱約聽說有東北部隊參加淞滬抗戰,老鈕決定碰碰運氣,到東北軍入夥繼續打鬼子。
老鈕正走着,一個軍官帶倆兵迎面走來,張嘴一口湖南國語:“老哥,日本鬼子大兵壓境,我們國難當頭,瞧你一身的氣力,何不投軍報國?”
老鈕瞧了軍官一眼,眉開眼笑的想糊弄過去,他不可能信任一羣沒心思收復東北的雜牌軍。可是老鈕的目光卻被一隊匆匆走來的國軍吸引了。
那隊官兵,步履匆匆,悶頭走着。老鈕看他們從身邊走過,那湘軍軍官還在動員老鈕參軍。老鈕的目光卻一直追隨那隊官兵。
忽然,老鈕急步追上那隊官兵,在隊尾一個小個子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那小個子回身仰脖子惡狠狠瞪了牛高馬大的老鈕一眼。老鈕憨憨的一笑,說:“操你八輩祖宗!”
小個子對老鈕報以笑容,甚至還點點頭,轉身要跟隊伍走。老鈕冷不防抽出大刀利落地一砍,小個子的腦袋橫着飛出去了。那一隊國軍受驚,回頭震驚地看着一臉怒容的老鈕。街道上其他中國士兵也都驚呆了。看起來,像是一個老百姓忽然砍了個丘八,事發突然,大家都沒反應過來,若是都反應過來了,老鈕怕是要被衆丘八拿下法辦!戰亂之日,你公然襲擊國軍軍人致死,脖子癢癢了?
老鈕還是憨憨的笑,衝那一隊兇相畢露的“國軍”道:“操你們八輩祖宗!”
“國軍”爲首的中尉吼道:“你這混蛋!爲什麼襲擊我的士兵?”
老鈕的笑容不見了,衝街道兩旁的國軍大喊:“他們是鬼子!你仔細看他們的長相呀!”
街道兩旁休息的國軍紛紛起身。那中尉大吼:“弟兄們!這刁民剛殺了咱們一個弟兄!還賊喊捉賊說我們是鬼子!”
老鈕指着中尉的腿,說:“你這羅圈腿,怕是坐慣了榻榻米?你這一口標準的國語,怕是也不像一個川軍軍官呀。”
中尉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持起槍大吼一聲撲向老鈕,老鈕不慌不忙,橫刀擋開中尉的突刺,在中尉來不及防守時,鋒利的大刀一閃而過,中尉變成了兩截。
剩下的“國軍”士兵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老鈕滿臉殺氣,對那些士兵說:“有種的開槍打老子呀?犢子玩意!”
湘軍軍官回過神來,跑到老鈕身邊,眼睛直勾勾盯着中尉上半截屍體,說:“看這麪皮也不像我們川湘之人,常在海上漂的人才有這種麪皮,龜兒子絕對不是漁民就是水手!王八蓋子的東洋島國多得是漁民和水手!莫得錯!”
這樣的提醒,懵懂的地方軍士兵終於全部舉槍瞄準呆立不動的陌生士兵。那些僞裝成國軍的士兵再想抵抗已經晚了。幾個中國士兵在老鈕的提醒下扒下屍體的褲子,看見的是日本男人的民族特色遮羞布。
湘軍軍官一驚,說:“這幫僞裝的鬼子!莫不是要去後方搞破壞?讓他們進了南京城可就危險啦!”
老鈕哼了一聲,說:“俺瞅他們一
眼就知道不對勁,仗打了這麼久,還這麼精神,吃大力丸啦?還有就是,他們的眼神跟你們太不一樣!你們許是打了敗仗吧?兄弟,別不好意思,俺知道那是啥滋味,就算不垂頭喪氣,眼神也能說明問題。他們的眼神裡除了興奮還有殘忍,就沒別的!俺能看出來。跟俺以前見過的鬼子一樣逑樣兒!殺中國人上癮!這幫是鬼子沒跑!”
已有士兵將喬裝的日本鬼子拿下,湘軍軍官命令士兵:“交憲兵隊!”
喬裝的日軍被士兵押走了。
湘軍軍官又對老鈕說:“老兄,多虧了你。老兄也是行伍之人?不如跟我們走,我們去打鬼子。”
老鈕說:“俺還是想找俺以前的隊伍。”
湘軍軍官說:“你是東北人,口音沒錯。”
老鈕點點頭,說:“嗯哪,以前在黑龍江一個城防團,馬占山將軍的部下。後來部隊被鬼子衝散了,俺一路逃難到這裡,還想殺鬼子,正找老部隊呢。”
湘軍軍官說:“怕是要讓老兄失望,先前在松江守城的東北67軍已經集體叛國了,他們的軍長吳克仁現在已上了國府必殺黑名單,實打實的漢奸。老兄,熱血男兒在哪打鬼子不一樣?我們湘軍自古忠義救國,沒得啥子好說,國難當頭就要上陣殺敵,我們背後就是南京了,退無可退,袍澤弟兄精誠團結,並肩轟他個狗日的小東洋!絕不含糊!”
老鈕道:“俺信你們湖南人的尿性勁兒,可你剛纔說啥?東北67軍集體叛國?怎麼可能?當年轉進千里都沒有叛國,真正要亡國滅種時就叛國了?莫不是謠傳!這戰亂之秋,謠傳多得很!”
湘軍軍官拍拍老鈕的肩膀,說:“莫的錯,老兄,這是真的。瞧你是個好漢,跟着我們打鬼子吧。”
老鈕搖搖頭,說:“俺不相信,若是軟蛋,早在東北那前兒就可以投敵當漢奸走狗,那麼遠的路都走過來了,咋就在這節骨眼上叛國投敵?絕不可能!”
湘軍軍官沒再言語,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杆染血的漢陽造步槍塞給老鈕,說:“軍人當殺敵報國無懼死亡。可是有些軍人卻在瀕臨亡國滅種之時忘了自己是哪國人,吃的是哪國米。老兄,你是血性漢子,跟着我們打小東洋,實現你殺敵報國的願望!”
老鈕看向湘軍軍官的目光很複雜,有茫然,有失落,有激情,有不信任。好半天,老鈕才說:“俺想家,俺想回家,俺想一路殺着小鬼子回家。俺想山海關,想遼河,想松花江,想大興安嶺,俺想……酸菜鍋、豬肉燉粉條子。”
湘軍軍官說:“保住南京,驅逐入侵京畿重地的鬼子。北上抗日,復我華北河山。衝出山海關,瀋陽城垣雪我國恥。渡海反攻,搗毀倭酋巢穴。有首歌子唱得好,凱旋做國士,戰死爲國殤。老兄,一定要信得過你的湖南弟兄,你和我們一起打小東洋,終有一日,中華還是中華,倭奴鼠輩統統死絕!”
老鈕收起他的大刀,扛上湘軍軍官遞給他的染血的漢陽造步槍,衝軍官敬禮道:“東北軍下士鈕順意,請求入列!”
湘軍軍官還禮,道:“湖南第七學兵團中尉連長郭海濤。下士鈕順意,入列!”
暫時沒有軍服的老鈕加入湘軍的隊列,朝南京城垣開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