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嫩草
夏侯燁輕咳一聲,臉上浮起一絲可疑的紅雲:“我揹你。
“不用了,”舒沫看着前方山頭跳躍的火光,搖了搖頭:“就快到了,給人瞧見不好。”
夏侯燁冷哼一聲:“我背自己的老婆,誰敢說話?”
舒沫微笑不語,挽起他的臂,輕輕偎進他的胸膛。
巴朗巴圖早已在山頭倚着山勢,搭了個簡易的帳篷。見兩人上來,巴圖迎上去,各種擠眉弄眼:“爺,你瞧佈置得還滿意否?”
夏侯燁笑罵:“平時不見這般勤快,想討媳婦時,腦子倒是轉得挺快!媲”
“娘娘的意思呢?”巴圖嘻嘻笑,拿眼偷偷去瞧舒沫。
舒沫莞爾,故意道:“二將軍放心,多了不敢包,二樁美事,至少能成一樁。”
巴圖摸着頭,嘿嘿直笑:“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娘定不會厚此薄彼。”
“瞧瞧,”夏侯燁指着他罵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分明就是打着求娶大嫂的名義,在替自己找媳婦呢!巴朗,這小子忒不地道,你得防着他挖你牆角!”
巴圖順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哪有爲了衣服,砍斷手的道理,你說是不!”
“咳咳~”巴朗連聲咳嗽。
“當然,”巴圖自知失言,連忙補救:“娘娘絕不在此列!”
“怎麼不算?”舒沫偏不饒他:“我難道不是女人?”
巴圖一臉諂媚地道:“娘娘不是女人,是仙女,是王爺的心頭肉……”
“噗~”舒沫笑出聲來。
“巴圖,”夏侯燁一臉唾棄:“你能不能再無恥一點?”
巴朗一本正經地瞥他一眼,嗡聲嗡氣地道:“以後,別說是我兄弟~”
巴圖跳過去,勾着他的肩:“你敢不認兄弟?”
“行了行了,別耍猴戲,做事去吧。”夏侯燁忽地蹙了蹙眉,淡聲道。
“是~”巴圖肅容,眨眼消失無蹤。
“怎麼啦?”舒沫心生不安,下意識踮起腳往山下看去,卻只看到黑黢黢的山脊。
“沒事,”夏侯燁拉了她,矮身進了帳篷:“山上風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休息一下,一會我叫你。”
“不悃。”舒沫拽了個坐墊出來:“陪我說說話。”
“好。”夏侯燁警覺地四處掃了一眼,在她身邊坐下。
遠處隱隱傳來“啪嗒”聲。
“聽,什麼聲音?”舒沫做勢欲起。
“可能雪太大把樹枝壓斷了吧?”夏侯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臉上神情不變,拉着她的手:“坐下吧,折騰了一晚,不累?”
舒沫看他一眼,沒再堅持。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夏侯燁轉了話題。
“我小時候?”舒沫眼裡浮起一絲嘲諷:“實在乏善可陳,無趣得很,你確定要聽?”
夏侯燁輕笑:“不會比我更無聊吧?”
舒沫猶豫片刻,低低道:“我的母親出生在一個軍人世家,我的外公是天朝很著名的將軍,母親很聰明,是傳說中的神童,外公對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將軍?”夏侯燁得意地皺了皺鼻子:“你跟將軍真的很有緣誒~也就是說,我們的確是命中註定的!”
舒沫白她一眼。
“母親,也未辜負外公的期望,二十二歲就以十分優異的成績,遠渡重洋進入了一所全球著名的學府,攻讀量子物理博士學位。”
停了停,她輕聲解釋:“量子物理,是一種研究微觀世界的理論,屬於十分尖端的學科,在國際上也是奇缺型的人材。因此,外公非常希望她學成歸來,成爲天朝核事業的中堅力量。”
“那時,外公年富力強,事業如日中天,與他的對手競爭常委的席位。若母親能歸國,顯然在仕途上,能大大助外公一臂之力。”
舒沫深吸了口氣,不知是因爲冷還是別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夏侯燁沒吭聲,對於她話中提到的奇怪的字眼,也不作提問,只擁緊了她的肩,將她輕輕帶入懷中。
舒沫嘆了口氣,低聲道:“偏偏那時,母親邂逅了父親。被他的異國情調,浪漫迷人的紳士風度深深吸引,很快墜入了愛河。”
“我的父親,出身於西方一個著名的政治世家,本身又是一家全球著名的軍火集團的董事。更何況,他遇着母親的時候,已近不惑,離過婚還有個孩子。”
“這樣的年齡差距,這樣的家世,”舒沫苦笑:“再加上,那時正處於冷戰時期,母親和父親分處兩大不同陣營,雙方身份又都這麼敏感,外公怎麼可能同意這樁婚事?”
夏侯燁蹙着眉,努力消化那些艱澀的詞語。
舒沫的目的,只是傾訴,藉機發泄一下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情緒,並不指望他真正聽懂;二來,有些事一二句話也解釋不清。
索性不做解釋,反正,他只要聽故事就好。
“母親這一輩子,從來不曾遇過任何挫折。養成了嬌縱且任性的性子,她既鐵了心要嫁,外公又怎麼攔得住?”
“多次抗爭未果之後,母親毅然拋棄了國籍,割斷了親情,義無反顧地嫁給了父親,成就了一段當年轟動世界的婚姻,書寫了一段傳奇。”
夏侯燁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何況,若沒有岳母的固執,又哪來我親親孃子和可愛的崢兒?”
舒沫清冷一笑:“外公爲了母親,前途盡毀,不得已棄政從商。諷刺的是,外公從事的也是軍工產業,成爲了父親的同行和競爭對手。”
“從商,也沒什麼不好。”夏侯燁輕輕地道。
舒沫面無表情:“可惜,這段人人稱羨,號稱上世紀最偉大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不到三年。”
“爲什麼?”夏侯燁驚訝地挑起眉。
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跨越了無數的障礙,好不容易纔贏來的婚姻,不是應該倍加珍惜嗎?
“東西方文化的差異,”舒沫淡淡地道:“父親和母親來自不同的國家,自小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再加上年齡上的距離,讓兩個人對事情的看法,很難獲得統一。”
夏侯燁心中難過,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舒沫自嘲一笑:“以上,是官方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實是,父親是個多情風流的男子,母親雖然被西方媒體戲稱爲,史上最具智慧的神秘的東方美人,卻仍然無法讓父親爲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
“在三年的婚姻裡,父親從未停止過獵豔行動,他的風流韻事不斷地見著報端。母親是個很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羞辱?遂毅然提出離婚,一場轟轟烈烈的婚姻,最終慘淡收場,再一次成爲全球的笑柄。”
夏侯燁不知說什麼好,定了定神,故做輕鬆地道:“我說你膽子這麼大,原來是繼承了岳母的勇氣。”
顯然,這個笑話太冷,未收到效果。
“母親離婚雖拿了一大筆贍養費,卻沒能取得我的撫養權。”舒沫垂下眼簾,淡淡地道,兩道晶瑩的淚順頰而下。
“沫沫~”夏侯燁心疼地蹙眉,擡手抹去她的淚痕:“別說了,聊點別的吧?”
舒沫低着頭,雙手交握,默不作聲。
夏侯燁心中一悸,柔聲道:“如果說出來會舒服些,那就說吧。我,聽着呢。”
舒沫沉默了許久,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母親最後是如何取得外公的諒解,又是怎麼回到天朝的?總之,她在外面流浪了七年,最後還是回到了天朝。她沒能成爲她最想做的核物理專家,卻開了家投資公司,做了金融顧問。”
母親還是太天真了!
天朝怎麼可能讓一個曾經背叛祖國的人,接觸如此機密的事業?
“而我,被獨自留在了父親家。我的外貌並未遺傳太多父親的基因,因爲黃皮膚和一頭黑髮,在那個家庭裡受盡了歧視和冷眼。”
她停了停,擡起眼看他一眼:“父親的國家,多是金髮碧眼,跟我完全不同。”
“嗯。”他點頭,表示理解。
“好在,父親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閒暇時就會陪我玩。記得有一記我不知爲何哭鬧不休,父親爲了哄我開心,竟耐着性子揹着我,在院子裡走了一夜。可惜他在家的時間實在有限。”
夏侯燁伸手,發現她指尖冰涼:“別難過,至少岳父是愛你的。”
舒沫低低地嘆了口氣,表情無限惆悵。
在那段艱難的日子裡,父親偶爾流露出來的溫情,是支持她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以後你再哭,我揹你。”夏侯燁說完,覺得不對,忙又改口:“放心,我絕不會再讓你掉眼淚~”
舒沫擡起眼,感激地笑了笑,
“那麼多的叔伯堂兄,只有哥哥對我好,在別人罵我,而父親不在時,他會站出來保護我。”
“不過,哥哥大我七歲,他念的還是寄宿學校,在家的時間也不多。”
“所幸,我很快展露了罕見的機械天賦,五歲已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熟練地拆解和裝配任何一款拿到手裡的槍械。父親如獲至寶,立刻對我施以精英教育,打算把我培養成他的接/班人。”
“我的沫沫這麼聰明,自然是苦盡甘來了。”夏侯燁欣慰地笑。
“父親請了世界頂尖的專家教我,住處二十四小時保全,出入都是豪華車,防彈玻璃,有成羣的保鏢。”舒沫酸澀地笑:“可惜,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十年。”
夏侯燁心一緊。
“父親在阿富汗談一樁生意,被恐怖分子襲擊,不幸身亡。”
“沫沫~”
舒沫表情淡漠:“外界傳言,是外公僱人乾的。”
外公,當然有充分的理由這麼做。
父親毀了他的前途,更毀了母親的幸福。
這事,最終不了了之。
“都過去了~”
“我明白,”舒沫吸了口氣,淡淡地道:“父親走上條路,就該知道最終的結局。不是外公,就是別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遲早而已,誰下的手,根本沒有區別。”
夏侯燁拍了拍她的手。
這個故事,還真是複雜。
難爲他小小年紀,承受了這麼多。
怪不得當初,她那麼缺乏安全感,對誰都不肯卸下心防!
“哥哥接手了父親的事業,我回了天朝,進入了外公的企業,成了槍械設計師。”
“然後,那一年,我代表公司去洽淡一筆業務,遇到了哥哥。做爲競爭對手,我們在十年後重逢。”
“哥哥派了車來接我赴宴,車是我少女時乘坐的那輛,甚至連司機都是當年的舊人。”
“我很開心,高高興興地上了車,卻怎麼也想不到,車子會在半路上爆炸……”
“沫沫!”夏侯燁驚叫,用力抱緊了她。
明知她無事,安然地坐在身邊,仍禁不住流了一身冷汗。
舒沫顫抖着,哭倒在他懷裡:“那是我的哥哥,最疼我的哥哥,當我受欺侮時,總是站出來保護我的哥哥……”
“噓,沒事了,有我呢,沒事~”
他的聲音徐緩溫和,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舒沫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別哭了,再哭就變花臉貓了。”夏侯燁努力逗她。
“你才花臉貓呢!”舒沫破啼爲笑。
夏侯燁鬆了口氣:“總算笑了~”
舒沫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羞愧,低了頭不吭聲。
“那個,有個問題~”夏侯燁舉起右手。
舒沫等了半天,見他沒了下文,忍不住擡起頭:“什麼?”
夏侯燁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很小心地問:“你到底多大?”
舒沫嘴角抽了抽,忍住暴打他的衝動。
人家傷心了一晚上,控訴了一晚的血淚史。
結果,這人的注意力,竟只放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
無視妻子的痛苦,是身爲一個老公該有的表現嗎?
嘎,嘎???
“我算來算去,”夏侯燁掰着手指:“你好象,似乎,可能,大概,已經很老了?”
沒有良心的某隻,竟敢大言不慚地指着他的鼻子,罵他“老牛吃嫩草”!
而且不止一次,是多次!
多虧呀,明明他纔是嫩草的說~
“夏侯燁!”觀日峰上,瞬間魔音穿腦。
巴朗恰巧巡查到這裡,聞聲嚇了一跳,飛速衝上來。
某人以光速從帳篷裡躥出來。
某位常自詡爲淑女的女人,披頭散髮,目露兇光,拿着一隻軟墊,氣勢洶洶地追出來,一邊打,一邊罵:“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人家明明還是一朵花,你竟敢嫌我老,活膩了,啊?”
“不敢,沒嫌~”某人抱着頭亂鑽:“你別誤會,我真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聲,如此而已……”
“你還敢說?”某女崩潰,尖叫:“我殺了你,啊~~~”
巴朗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與聞訊趕上來的巴圖,面面相覷。
發生什麼事了?
巴朗眨着眼睛一臉無辜。
不知道,我剛來誒。
巴圖扼腕。
哎呀,來晚了,錯過好戲了!
巴朗不知所措地看着一追一逃的夫妻,目光一轉,忽地興奮地一指:“快看,太陽要出來了!”
夏侯燁站定,舒沫扭頭。
星星淡下去了,天際變化得很快,先是隻一線青白,很快白得耀眼,接着從地平線上,一抹抹地放射紅紋。
天際被暈染成一層又一層的彩霞,赤橙黃紅青藍紫,絢爛如花,華美似錦。
忽然,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剎那間,大地萬物都象燙了金似的,在原來各種顏色的表層,濃濃地抹上了一層橙黃,反射出炫目的光輝!
“真美~”舒沫喃喃低語。
“真他媽的壯觀!”巴圖由衷地感嘆。
夏侯燁伸臂,輕輕地環着舒沫的肩,笑得若有深意:“陽光,真好~”
PS:看文不收的,不素好孩子。。。畫個圈,詛咒,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