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半天的時間,張建中見識到了寸步難行。先是在街上,像老鼠過街,總怕警察查身份證,再就是一個小保安,一點情面也不給,由始至終跟你講原則,而且,還很禮貌地告訴你,他可以報警求助警察。
你說人情冷暖嗎?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種冷暖的必要。對你們冷暖,就是對他們保護的人盡責任。
人家憑什麼不對你們冷暖呢?
端着誰的飯碗,就要保護好誰,天經地義!張建中感覺到其中的冷漠,又感覺到其中合理的東西。
有時候,你還真不得不佩服人家堅持這種冷漠而合理的東西。他想,很多時候,我們缺少的就是這種東西,大家更講同情,理也好,法也好,常常被一種情所左右,一個弱者做了錯事或壞事,大家反而爲他開脫,爲他找各種減免罪責的理由。這會不會膨脹那些弱者幹出更不靠譜的事呢?是否不利於社會秩序的管理呢?
兩人從大廈出來,貌似只有等了,只有僥倖那傢伙沒呆在家裡,只有僥倖那傢伙不至於花天酒地不識路回家。
“媽的,現在是誰欠誰的錢?我們倒像孫子似的。”村長把空煙盒扔在地上,忙又撿起來,攥在手心裡,多走幾步扔進垃圾筒裡。
他有過那麼窩囊嗎?在山尾村,他想扔什麼垃圾不行?想扔哪裡不行?但在這裡,看到處一點垃圾都沒有,還真有點心怯,不知這個粗魯行爲會不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一輛的士開過來,停在大大廈門前,兩人立馬精神起來,但車門一開,下來的卻不是他們要見的人,又像泄了汽的皮球,坐在噴池邊的臺沿上。
正好有人走過來,見了他們這一起一坐便繞得遠遠的,過去好幾步了,又不安地回頭張望,生怕他們追上來。
村長問:“這傢伙會不會報警?”
張建中還真沒有把握,說:“說不準。我們還是走一走吧!別總呆在一個地方。”
真有一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覺。
他們又往光線更暗的地方走去,沒走幾步,聽見身後有人叫:“你站住!”
兩人心一跳,站住不敢動,回頭見十多米外,一個警察正在查另一個人的身份證,兩人還憋着氣,卻異口同聲地說,走,快點走。張建中發現,他們原本勇氣十足,這會兒卻一點點褪弱,真不知道,等到那傢伙出現時,他們還有沒有撲上去的衝動。
村長說:“我看就算找到那傢伙也沒多大用了。錢都賭光了,只是一個‘要錢沒有,要命只有一條’的貨色!”
張建中聽得出村長想撤了,說:“既然到了,還是把事情弄清楚再走吧!”
“現在,還不知能不能見到他人呢!”村長說,“我擔心,警察來查我們的身份證。”
開始,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在大陸,誰查身份證?警察就是多事要查,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拒絕,你哪條規定上街一定要帶身份證的?然而,香港警察卻可以隨時要你亮出身份證。
如果,知道那傢伙變成了賭鬼,知道香港查身份證那麼嚴,還真沒必要冒這個大的風險跑到香港來,要知道,這一點不比走私被抓事小,一旦被香港警察查出你張建中那個漁民證是假的,你就是地地道道的偷渡犯,譴送回大陸,你張建中不坐牢,也要被撤職!
“再等兩個小時,十二點,他要再不露面,我們就回去吧!”張建中開始爲自己打算了。
晚上十二點,對於香港來說,正是熱鬧的時候,那傢伙在外面泡的話,根本不可能這個鐘點回來。這個晚上,那香港客的確不在家,下午一點多,在大廈不遠的一家西餐館吃了午飯就出去了。
做鹹水生意賺了錢,搬進這大廈他就沒再做其他事,幾乎每晚夜歸,晚睡晚起,開始寡婦還做午飯叫他起牀吃,兩人吵鬧後,彼此都不管對方,只是到了月尾寡婦管他要家用,纔跟他說話。
他說:“我憑什麼養你?”
寡婦說:“你不養可以搬出去!”
這是什麼話?這房子是誰買的?讓你白住了,還想趕老子走?
寡婦人老珠黃自然更不會走。當初你什麼東西?跟我沾我的光纔在香港留下來,蕃薯屎沒拉清就想把我甩了?
兩人便耗着。
香港客覺得自己耗得起,反正就當多一個住客,每月的家用就當交一份房租,自己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女人是他最大的心結,有了錢,看着紅燈區那些小姐一個個討他的好,想想許多年前,竟被女人冷落,那種舒暢感說多爽就有多爽!
錢算什麼?
錢來得艱難,覺得錢是寶貝,一分錢恨不得掰開兩半花,現在每隔一段時間,大陸那邊總要一批貨,這錢像是送上門,錢就是用來尋開心的。
也不是不想把寡婦一腳踢開,但踢不開啊!那女人以前就粘得緊,現在你又有錢了,她更不會放手。她說,死也要纏着他,做鬼也要纏着他!
看你怎麼纏?
每天,香港客睡醒就出門,深夜,甚至徹夜不回,在外面花天酒地,有時候甚至與兩三個女人過夜。
其實,在香港,他那點錢也算不上什麼錢,也算不上花天酒地,人家花天酒地鮑魚人蔘,玩女明星遊艇,還算不得什麼呢!只是香港客已經覺得自己過的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了。
打麻將是跟紅燈區的女人學的,開始叫他陪叫他埋單付錢,漸漸就迷上了,自己上陣,再後來,那些女人又帶他去地下賭場,他就更不能自拔了。有時輸光了身上的錢,身邊的女人就叫他借“大耳隆”翻本,果然也有那麼幾次翻了本,不僅贏了輸掉的本錢,還翻倍贏。畢竟贏少輸多,香港客越賭下的注越大,輸得太多,大耳隆也叫他收手下次再來搏!
借大耳隆的錢是必須還的,且還是一筆一筆還,開始,香港客手頭鬆動,也很講信譽,第二天就把錢還了,賭得多,輸得多,積蓄輸光了,每次都等着大陸這邊要貨才能還,便失去了信譽。再借大耳隆的錢,輸得人家叫他收手時,就派幾個人跟着他回家討債。
一來二去,值錢能變賣的都變賣了,身邊的小姐檔次也越來越低,有時候輸了小麻將,也拿不出錢。年初三,接到張建中要貨的電話,他輸得低垂的頭一下子擡得老高,大聲嚷嚷:“大陸佬又送錢給我了。”
當下,又欠了大耳隆一屁/股債。
急等錢用,春節期間卻到處都沒有存貨,大耳隆又追得緊,他便玩了一招以舊充新的把戲,管不了那麼多了,拿到錢再說,說不定星光燎原,大贏一場呢?然而,錢一到手,又輸了大半。
這天,拿着剩餘的錢想去翻本,手氣還是差得不行,下午沒完,本錢就輸光了。他對大耳隆的人說:“弄幾萬過來。”
都是熟人,雖然還錢有些曲折,卻也還得上,大耳隆的人二話不說就甩了幾萬給他換籌碼!
這僅僅是開始,幾萬籌碼一轉眼就沒了,再借再輸,大耳隆的人也假心假意勸他下次再來吧!他說,不行!說要去廁所把內褲翻過來穿轉轉運,結果,還是越轉越背,他就忍不可忍了,趕走帶在身邊的女人。
“媽的,都是你這喪門星,不旺我!”
本還以爲贏了多打賞她幾個錢,卻被她害得那麼慘!
香港客又跑去廁所洗了一把臉,撤了一泡尿,說是要把晦氣都沖走,最後,還是輸得大耳隆再不借錢給他,派了幾個人跟他回家討賭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