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中沒老李那麼多顧忌,林副市長幫他,縣委書記幫他,老李全心全力幫他,還會有什麼阻力呢?這報告送上去,就等着市裡批了。爲了搶到那個項目,相信市裡也不會拖。
目前,你張建中必須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負領導對你的期望,就是如何發揮好試驗區的作用,把海灣開發做起來,形成興寧縣經濟發展的新增長點。
開始,以爲自己了不起也就在邊陲鎮呆得三兩年,掛了政協副主席,試驗區又超出邊陲鎮的範圍,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即使不當鎮委書記,你也離不開這個開發區,至少也要綁在這十年八年。
所以,旅遊業只能是之一,效仿澳門只是短期行爲,整個海灣開發還要有更多內容,能不能利用旅遊業的帶動發展商貿業?能不能利用沿海交通發展重工業?
張建中不得不給自己制定一個更長遠的規劃。
敏敏問:“想什麼呢?”
“太多需要考慮的東西了。”
“我可不希望你像老爸那樣,成天沉溺工作,成天考慮公家的事情。”
“我這是被B上梁山,不考慮不行。”
“其實,你自己犯賤,更願意去想。”
你張建中願意嗎?幾年前,你會考慮這些嗎?你在工廠上班的時候,八小時以外,你想的只是自己的事,只是在檯燈下做文藝年青的夢。
從在縣委辦當小科員開始,下了班,你不似乎就不能完全想自己的東西了,你要想手頭的材料怎麼寫,想這一天,你做的事有沒有讓領導不滿意?領導一句表揚,你會開心好一陣,一句批評,會鬱悶好幾天,後來,到了邊陲鎮,你的業餘時間也與工作密切相連,白天,在下面跑,晚上,回辦公室看文件,吃飯喝酒是爲了與村委會幹部加強溝通。
再後來,走鹹水貨,夜裡反而成了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當了書記考慮得就更多了,經濟要發展上去,羣衆的工作要做好,還要應付領導各部門單位的關係。
官當得越大,管得越多,繁雜事一件接一件。自覺不自覺間,你個人的時間都被佔用了,甚至於,還覺得時間太少不夠用。
其實,也可以不去想,遇到問題再考慮怎麼解決問題,被動性的工作,但你張建中不是這種人,你想的是怎麼改變現狀,想的是怎麼不讓問題發生。這是一種責任,但也是一種性格習慣。
當初,你沒有這種性格和習慣,你就不會每天呆在臺燈下,自覺地精益求精,一遍遍修改你發表文藝作品。那時候,工廠裡的事可以不上心,現在,你的重心轉移了,自己的事反而不上心了。
張建中問自己,這是爲什麼?
他發現,這與肩上的擔子越壓越重有很直接的關係,以前,你只是一個小工人,你不欠誰的,你只要八個小時開好車牀就對得起所有人,現在,你負債太多,要對得起器重你的人,比如老李,比如縣委書記,現在,又多了一個林副市長,他們爲什麼器重你?就是要你把邊遠貧窮的邊陲鎮發展起來,讓那裡的老百姓,及至更多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賤,的確是有點賤。”張建中自言自語,“有時候,別人看着我們這些人光鮮,卻不知道我們付出的勞動。”
“你們付出的勞動,有人看得見嗎?”
張建中笑了笑,勞動是什麼?很多人以爲,就是出力幹活,因爲,大多數人就是賣力氣的,他們認爲你們成天坐在辦公室裡多爽,認爲你們出入坐在車上多爽,社會出現矛盾,他們首先想到的是,你們成天不做事,卻從來不去想,許多問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比如,工資資金少,他們不去想邊陲鎮就能有邊陲鎮的待遇,想要改變落後面貌,不是睡一覺醒來就可以改變的。
“有時候,做一個平凡人,似乎更自在。”
然而,你做一個平凡人,能娶到敏敏這樣的老婆嗎?老李、郝書記纔不會讓女兒嫁給你,就連認識也不可能。
這是在回家的路上,敏敏一直媽媽家裡等他,然後,一起回自己的家。已經有點晚了,街上的行人很少,經常經過的商業街靜得幾乎只有街燈,霓虹燈也熄了。
“明天,就用那材料嗎?”
“明天一早就送到市裡。”
“以後,是不是經常在城裡上班?”
張建中看了敏敏一眼,笑了笑,說:“可以連週末都要搭上。”
試驗區批下來,招商引資會成爲重頭戲,別說呆在邊陲鎮,就是呆在興寧縣的時間也會少,不往外跑怎麼招商?或許,又會有人說那是好差事,住酒店,大吃大喝,不否認,有那麼一些人借招商引資之名,肆意揮霍,但你張建中揮霍得起嗎?招不來資,引不來商,你怎麼交代?
政府部門週末不上班,但生意人投資商卻未必有周末,甚至於,週末不用應付當地政府,反而是你們這些招商的人找上門的空隙。
“肯定少不了喝酒了。”敏敏又不高興就是他喝酒。
“我也不想喝,但中國的酒文化幾千年,坐在一起,好像不喝不夠朋友,卻沒人把喝酒傷身體當回事。”
張建中想,這人似乎沒什麼興趣愛好了,成天就淹沒在這工作應酬的海洋裡,有時候,甚至把喝酒應酬當成了興趣愛好。隔一兩天,沒個應酬,也要找點理由出去吃飯喝酒。
“你可以叫別人喝啊!”
張建中笑着說:“別人喝就不是喝?”
其實,別人喝並不能替代你,對方也有最高領導,手下跟你的手下跟,領導跟你領導喝,中國的酒業發展爲什麼那麼興旺,就是因爲大家都要喝,從上與上喝,下與下喝。
一路上,張建中的思路很混亂,想到的都是一些鬱悶的事兒,本來是應該高興的,不知爲什麼偏想些不高興的事。他還想到了娟姐,本來,只是大家相處很好好的,現在卻形同陌路。他也想到與郝書記的關係,他發現,自己某些地方在向前走,某些地方在一點點墜落,走在敏敏身邊,竟沒有一絲兒歉疚感。
你張建中成了一種混合體,一會兒,你像個人樣,一會兒,你又不像人。
他還想到了老大那夥人,他們那麼鬧,是完全可以追究刑事責任,但你不能追究,你擔心他們反戈一擊,以後,他們肯定還會再鬧事。
拿到試驗區這塊牌子,你還會繼續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兒,還會遇到許多無法預見的麻煩。
你張建中成天嚷嚷發展經濟,你發展的都是什麼經濟?偷雞摸狗,渾水摸魚,但老實說,你根本不懂經濟,一個小工人出身,一個拿筆桿子的文藝青年,莫名其妙地竟搞起經濟了。
更可笑的是,你還是搞經濟起的步,被公認爲敢於打破常規的傑出代表。
“你還往哪走?”敏敏拉了他一把,這才發現,差點走過頭了。
上樓梯的時候,又想到與周鎮、永強分的錢,說是風險資金,那只是自己給自己編的一個理由,讓自己拿得安心,到現在爲止,也不知數額是多少了,每一次,永強都會告訴你一個數,但次數一多,就記不住了。
周鎮和永強,可別出什麼事,其中一個出事,肯定會把其他兩人牽扯進去。這麼想,他發現,彼此三人已經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小集體,如果,某一方出事,你張建中爲了自己,也要竭盡全力保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