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腰懸長劍的男子,正是原來的揚州刺史,如今的江左都督王敦。
王敦出身琅琊王氏,靠着家族背景與自身的謀劃,不斷攀位,幾年之前,更是得了一地刺史的職位,在揚州掌權。
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在地方擔任了刺史,積累了足夠的資歷和政績之後,就要朝着中樞進發了。
但琅琊王氏在朝中已有佈局,王敦的族兄王導,在朝中素有清名,因而王敦的主要目的,反而就是在地方經營,同時也是王氏爲自己謀劃新路。
揚州與青州之間,就隔着一個徐州,在商賈之路、以及諸多利益上牽連甚廣,按着王氏的謀劃,王敦在揚州坐穩了位置之後,鞏固王家與江左的聯繫,便可謀取更大利益,正好當時北地出現亂局,又有諸多苗頭,於是王氏思量之後,便想讓王敦在揚州久留,因此爲他謀劃。
揚州這個地方,扼守南北要道,實際上是南國根本。
王敦倒也有手段,當了幾年的揚州刺史,影響力不光只在政務層面,連兵家軍事都有涉獵。
這麼一做多年,眼看着就要到離任的時候了,沒想到忽然天下風雲變幻,各處皆有烽煙升起,這下子,扼守南北的揚州,一下子就重要起來,尤其是當北方越發呈現亂局的時候,相對穩定的江左之地,就成了十分重要的財賦來源,而揚州刺史的這個位置,就更加顯得重要了。
王敦果斷的抓住了機會,讓自己和琅琊王氏的影響力得以藉此深入,更是牢牢掌握住了兵權。
如今,江左局面漸漸複雜,說是陶侃病重,江左的兵家人物逐漸凋零,更是凸顯出王敦的實力。
而王敦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局勢最混亂的時候,居然主動離開了刺史的位子,專心執掌兵權,於是在琅琊王劉蓋抵達後,王敦就正式成爲了江左都督,統領南方兵馬,更成爲了能在琅琊王面前劍履上殿的人物。
即便面對的是江左吳地的領袖人物,王敦依舊毫無畏懼的就反駁起來。
但他的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大多數人,立刻就怒目而視。
聚集在王府之中的,實有兩大羣體,一部分就像是王敦這樣,自北而來的士族代表,他們或者是來此地任職,或者是因北地大亂,在南方有所佈局;而另一部分就是顧榮所代表的江南士族,這些世族也有分別,有南方北地的,也有當年隨昭烈南來的。
在新漢一朝,南方士族本就佔有莫大的勢力,無論是影響力還是實力,都凌駕於北方,但宣武皇帝爲了平衡之念,遷都北方,如此一來,造就了一批崛起的北方士族,卻也埋下了南北之爭的種子。
天下太平的時候,南北之爭是統治決策層用來相互制約的工具,現在四處烽煙,這種爭端就成爲了裂痕和導火索。
王敦的話,一下引爆了南方士族的傲氣,個個鼓足了勁想要和這位北方士人一較高低。
“琅琊王氏,果然了不起,來了南邊,還這般囂張,不知道的,還以爲爾等已經平定了那石賊了!”
“你們北方的世家,可有能拿得出手的?來我等地盤借居,也敢耀武揚威了。”
“不錯,王上在場,正好做個見證,就讓這北地的士族,好好說說,我大漢該怎麼辦,是靠着你們打回北地,還是要靠着我等再造乾坤!”
南方衆人的話帶有嘲諷之意,連坐在上首的琅琊王的臉色,都不由有些難看。
畢竟這位宗室不僅也是北人,其母還是琅琊王氏出身,正因如此,纔會被王氏相助,從青州經徐州,抵達江左之後,還能被擁立起來。
當然,感到被冒犯的可不止琅琊王一個,也有許多北地世家的代表,主要就是青徐兗三州之人,也紛紛反脣相譏——
“哦?不知彭城陳氏算不算得北地世家?”
“劉兄此言甚是,陳氏的玄甲軍,你們吳地何人可敵啊?”
“不錯,匈奴尚且不是一月之敵,北地之亂,難道還會持續多久?”
北地之人一提到陳止,南方世家馬上就有些啞火了,但馬上又有人諷刺道,說是北地也就只能靠着陳徵北來維持一點顏面了。
還有人說,陳氏之祖,曾隨昭烈南渡,還是徐州爲根,嚴格算起來,那是南方一系的,和北地關係不大。
這般吵鬧起來,好好的一場議事,轉眼就變成了南北矛盾的大爆發。
經驗不足的琅琊王,也顧不上不快,急切的想要平息爭吵,只是他雖然出聲,卻是止不住衆人之言。
就在這時候。
“諸位,諸位誤會了,我這族弟着實不會說話,他卻不是看低南地諸公,實在是心急國事,況且匈奴國的情況,到底是個什麼局面,咱們也得弄清楚啊。”
王敦的族兄王導開口說話了,但琅琊王的話,都沒有勸下衆人,何況王導。
果然,其人開口,亦無效果。
但這位琅琊士人卻不焦急,反而說道:“我這邊有個消息,說是匈奴國崩,玄甲軍平定幷州,佔據了北地兩州,這兩州北臨草原大漠,有七品義從爲輔,諸多部族臣服,到時再定平州,玄甲軍便徹底鞏固了邊疆,坐擁三州,爲天下最強之勢,便是現在,又有哪家敢言能勝玄甲,更關鍵的是,那位陳徵北,乃是王上的老師……”
安靜!
王導說前面那些事的時候,許多消息不通的世家之人也大爲驚訝,但有人早已知曉,並未做出什麼反應,可等聽到了最後,一個個卻都停下了動作,露出了驚訝表情的看着琅琊王。
原本的爭吵,頓時不見蹤影。
王敦撇了撇嘴,露出一點嫉妒的意思。
王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被衆人盯的有些不自在的琅琊王,繼續道:“諸位也該知道,徵北將軍與先皇關係親近,卻不知道,在見先皇之前,將軍先是和王上有交情的,更在青州收了王上爲學生,這個關係擺在此處,未來玄甲軍自可爲我等助力,哪裡需要分什麼南北啊!”
聽得此言,衆人彼此對視,對待琅琊王的態度,居然恭敬了一些。
就在這時,消息傳來,幷州匈奴國崩,劉聰、劉粲父子皆淪爲階下囚,這堂中頓時更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