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議事之後,庾亮回到住處的時候,就顯得心事重重,家中上上下下,皆能看得出來,卻無人詢問。
等他的弟弟庾冰過來拜訪,詢問議事內容,見了其兄,這才問起緣故。
庾亮就將王府中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最後憂愁的說道:“陳徵北之勢一至於斯,更是王上之師,未來必權傾天下,爲兄當年年輕氣盛,得罪了他,恐怕在朝中難有立足之地了。”
沒想到庾冰聽了之後,卻哈哈大笑,說道:“兄長,你是最近忙碌太多,有些糊塗了,陳徵北再厲害,與我等何干?莫非他還能放了幽州的基業不要,來到江左不成?若是他真敢如此,那也沒什麼好懼怕的了,離了幽州,來到江左,他就算是條龍也要盤着,遠的不說,就是那王家,就容他不下!”
“你這話不對,”庾亮聽得此言,稍微放下心來,這個弟弟說的不錯,陳止的基業在幽州,定不會過來與自己爭奪,但讓人憂懼的,卻是可能蔓延過來的影響力,“我等在琅琊王身邊的影響力亦談不上大,哪能對抗的了徵北將軍府?”
說着說着,庾亮忍不住嘆息起來:“都怪我當年有眼無珠,看不出那陳氏之能啊,如今他稱雄北地,卻是追悔莫及了。”多年宦海沉浮,尤其是最近的遭遇,讓庾亮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有了變化,行事亦有了差別。
“既然如此,投靠不就行了?”庾冰又理所當然的說道。
“嗯?”庾亮一聽,面色陡變,詫異的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你可要搞清楚,爲兄可是多次刁難了陳徵北,現在去投靠,他怎麼可能相信?又如何會容我?”
“兄長若不去做,如何能知道是否可行?”庾冰卻說的很坦然,“我等離開了三王,已經得罪了關中朝廷,在此處紮根,亦不得重視,倒不如引一外援,兄長不是也在物色,我看那幽州玄甲就是正好,陳氏雄踞北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梟雄,聽說他連張方那等人都能容,何況兄長?這般氣度若有,我等歸順,乃是依附英雄,從此挺直腰桿,若無,那也就罷了,也不會再增仇恨。”
伴隨着朝廷在地方體制的崩壞,原本中央重地方輕的情況,也逐漸發生了變化,地方上實力強大的刺史和都督,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實權派,令朝廷不得不倚重他們,這也使得中樞官員的傲氣因此而衰減。
那些各地的名士、官員,更是紛紛尋找靠山,倚爲後臺,拼命巴結。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凡事總要試一試。”庾亮思考了一番,最後還是有了決定,“畢竟今日不比以往。”
“正是如此,”庾冰笑了起來,“這件事,早就想要和兄長提及了,幽州的徵北將軍,本就是我等首選,畢竟離着遠,兄長以前又得罪過他,但正因如此,咱們也有理由接近,才更容易被他掌控……”
說到這裡,他見兄長的臉色有變,趕緊要稱罪,沒想到庾亮卻嘆了口氣。
“你說的不錯,我如今孤身南來,只有爾等相助,在此處並無根基,確實容易掌控,更可加以威脅,最後難以擺脫其人控制,只是我這樣的人,江左一抓一大把,陳徵北哪裡需要來找我?只能我去找他,和其他人比起來,我過去得罪過他,乃是大大的不敬,但比起旁人,我卻也有優勢。”
庾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可知道,當初陳氏在青州出名,冠絕兩州,入得京城之時,有人特地囑咐幾人,讓我等對那陳氏不利。”
“那個時候,陳氏在京城得罪了什麼人?”庾冰露出了疑惑之色。
“這事,我本也想不通,不知爲何那家人有心要壞了陳氏,但今日卻是明白了。”庾亮看着弟弟,壓低了聲音,“聽着,這事入你之耳,不要再傳第三人,今日是見你已有見識,未來亦是家族支柱,才透露給你知曉。”
庾冰一聽,就明白過來,知道是今日自己的提議,解開了兄長憂慮,讓他想通了一些事情,因而高看了自己一眼,願意分享隱秘了。
想到這,庾冰亦不免振奮,知道一旦參與進去,未來就是兄長的左膀右臂,在家族裡面的地位都大爲不同了。
另一方面,他亦十分疑惑,爲何當年陳徵北還未成氣候,就有人在那麼早的時候,處心積慮的要對付陳止了。
“莫非是張家?”庾冰想到一個家族,“張應等人,一直與陳氏有矛盾,他做尚書檯的時候,更是幾次謀奪馬政,最後陳永出走京城,也是張應的緣故,如今張家卻被派去關中,爲江左士人張羅,恐怕也在擔憂陳氏威脅吧。”
“張氏雖與陳止結怨,但當時的陳徵北,如何能入張應之眼?”庾亮卻是把情況說的很準,“那位張尚書,當時只是將這看成是小輩的爭執,根本不放在眼裡,即便有些許舉措,但說到底,也是針對當時的太僕陳永。”
“那是哪家?”庾冰是徹底看不懂了。
“琅琊王氏!”
庾亮的表情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這如何可能?”庾冰眼皮子一跳,“王氏與陳止可沒有什麼仇怨,甚至部分人與陳止還算交善,哪裡會發生這般事來?”
“大族從來不是一個整體,”庾亮卻笑了起來,“王氏之中有些人與陳徵北交善,可也有些人對他心有忌憚。”
“這也說不通啊!”庾冰還是搖了搖頭,“當時的陳徵北對張應的張家而言,不過小輩爭吵,對偌大的琅琊王氏而言,不也沒有什麼威脅麼?”
“本來爲兄也想不通,今日卻明白了,”庾亮收起了笑容,“琅琊王與琅琊王氏關係親近,天下有變,自是他王家得莫大好處,未曾料到,琅琊王卻拜了陳止爲老師,天地君親師,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也不遠,而且影響力反而更大,也難怪王家會動念了。”
庾冰還待再言,但庾亮卻擺擺手,說道:“我知裡面還有疑問,比如爲何那時候王家就謀琅琊王之事,畢竟其時天下未亂,未免太過看重當時的陳徵北了,但這些一時半會弄不清楚,只是從王家事後並未進一步行動就能看出,可能也是王家的一步閒棋。”
頓了頓,他再次露出笑容,但這次就比較陰冷了。
“你說,若是將這個消息告知有幽州,那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