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指之路,固然是最爲可能的生路,但若是代郡一邊的將領,有着謀劃,事先留下一條生門,便暗合圍城必闕之意,等於是張開網子,等着獵物鑽進去,那就成了危險之地,這話我本來也想和段錦說着,但看其人的樣子卻根本不給我說出來的機會。”
佛法簡品味着這話,半晌也明白不過來,但並不多問,只是道:“就說是,碰上尋常將領,那就能逃脫,如果是厲害點的,反而是自投羅網?”
“就是這個道理,”段錦點點頭,跟着又道:“這也是我不能此時投奔的原因,不然卻要被人看做是無能之輩了,老師你想,挾名聲而出仕,和被俘虜而歸順,這兩個的待遇豈能一樣?”
“原來如此。”似乎是相同了,佛法簡倒也不怎麼堅持原本的想法,只是道:“不過,咱們現在不去,也是對的,雖說雪中送炭更好,但咱們背後有佛門支持,可以爲一方霸主帶來的好處太多了,完全可以等局勢清楚之後再做決定,若是幽州真要易主,那陳氏大興,就算對佛門不怎麼親近,能託庇其下,也可以在北地站穩,也算後路,況且爲師聽聞那洛陽潮流涌動,不是適合過去的時候。”
聶道仁沒有接話,只是皺眉道:“如今還有個麻煩,就是我寫給石勒的那封信,其中闡述了不少內容,就怕說動了其心,本來這個事爲了防止路上出意外,提前做的打算,現在若是要改,就怕節外生枝。”
“石勒那邊,你倒是不用擔心,”佛法簡顯然還有打算,“正所謂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爲師可代你去。”
聶道仁搖搖頭,以他蒐集的情報,覺得石勒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佛法簡跟着就道:“現在確實還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先脫離險境再說,不過我聽那兩位施主的意思,陳府君搜刮是有些重了,會不會有隱患?”
“老師是說對商賈收奉?”聶道仁聽着這個,卻是笑了起來。
佛法簡一見,就知道這個學生心理有自己的看法,不由問道:“剛纔見你不語,亦不議論,就知道心有所想,不如說來。”
聶道仁朝着兩名商賈看了一眼,見二人都在修養,沒有注意到這裡邊,距離也不近,聽不清話語,這才壓低聲音道:“學生聽聞此事,卻覺得不是壞事,老師可知,自古以來,這稅收戶調,多是向農人收取,這是爲何?”
“爲何?”
聶道仁便道:“這是因爲農人有戶籍,又有田地,或爲自家田,或爲佃戶,耕種世家田,無論如何都離不開土地,這稅賦勞役自是一找一個準,而商賈則不然,其南北、東西而行,居無定所,而販賣之物亦難有定計,其所獲幾何,唯其賬冊可清,而今天下大定不過三十年,實難清算,再加上不少商賈爲世家奔走,更難問責,是以商稅難收,最多沿途設卡,收取其錢,其實九牛一毛。”
佛法簡隱隱明白過來,就道:“照你這麼說,這能收其錢,反倒意義非同一般?”
聶道仁點點頭道:“若克推行,則國庫大增,有錢財,則國強,徒兒亦是因此才興真正投奔之念。”
佛法簡聽得此處算是明白了,他雖是出家人,但寺廟本就是地主,有良田千頃,佃戶上千的都不在少數,怎麼能不知道錢財的重要。
這麼一想,卻覺得投奔陳止也還不錯,只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在代郡的時候不投奔,繞了這麼一個圈子,卻想着投奔了。
尤其是還招惹了王浚、慕容和石勒,這讓僧人心裡隱隱不安,但看着學生那興奮的面容,不由又把這不安壓下去了。
興許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
“代郡武卒這個時候分兵,主動來范陽郡,這是自尋死路!”
段匹磾騎在馬上,在他的身後是連綿不斷的騎兵與步卒,在呼喊聲中迅速前行,這些人一個個都顯得十分精壯,行走之間雖然步伐雜亂,但還是散發出彪悍的氣息。
而在段匹磾的前方,同樣是一羣步卒,只是這些人的裝扮就顯得有些簡陋了,很多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有配備。
那些是被王浚收編的流民軍,眼下讓他們走在前面,是爲了防止被偷襲,同時也是先用他們作爲炮灰,消耗地方的力量。
“代郡那邊派來的人馬肯定不多,畢竟他們主要的人手都要用來放於代縣,此次偷襲必然是將餘下的力量,儘可能的抽調出來,想要破壞大將軍的總體方略!”
段匹磾意氣風發的坐在馬上,腦子裡分析着當前的種種局面,覺得漸漸把握住了關鍵。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三路大軍一旦形成合圍,代郡自然是難以匹敵,他們因此想要抵擋也是正常,但兩邊的總人數差距太大,就算他們再怎麼抽調人手,對付段錦的那點人馬還行,但想要對付更多的人手,絕對是力有不逮,反而因爲分兵,處處薄弱,這也是大將軍分兵三路的原因之一,每一路的兵馬都比他代郡多,結果代郡不集中兵力,反而想分而擊破,最終只能處處拖累!這一次,我倒要看看,陳止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想到自己作爲使者,在代縣中的遭遇,段匹磾的呼吸就下意識的急促起來,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冷意。
然後,他便吩咐下去,讓人加快進軍的速度。
第一個被命令影響到的羣體,就是前面的前流民軍步卒了,他們本來就被催促着奔跑,連飯都沒來得及吃飽,現在還要提速,馬上就有不少人表示不滿,只是礙於王浚的威嚴,以及隊主們的兇狠,還有後面軍隊在無形中逼迫他們。
“這羣胡人真不是東西!就知道使喚人,但連個飽飯都不給吃!”
快步行軍中,那李頭忍不住抱怨着,這種話平時說出來,立刻就要有很多人和他拉開距離,但現在這局面,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嘀咕着,哪裡還顧得上他。
甚至連那些跟隨在旁邊督戰的鮮卑人隊主,都懶得過去斥責了,只是不斷催促他們加快腳步。
倒是跟在李頭身邊的那個陳午,這時靠近兩步,小聲說道:“等會保留體力,見到敵人不要主動上前衝殺,咱們慢慢後撤,找個後路。”
“什麼?”李頭一臉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怕是不好弄吧,畢竟啊,這邊還有……”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朝左後方看過去,那裡正是鮮卑隊主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