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語重心長地道:“侯衛東與你一年畢業,在益楊沒有任何根基,能從青林鎮的普通幹部升到了正局級領導崗位,肯定有着過人之長,你要謙虛一些,向他學習,搞好關係,這對你以後大有好處。”
劉坤心裡很有些傲氣,聞言道:“侯衛東溜鬚拍馬的功夫,我永遠也學不會。”
老劉見兒子心裡不服,道:“溜鬚拍馬也是本事,而且侯衛東還是一個幹實事的人,他有這兩方面的長處,現在又成爲昌全書記秘書,如果不出意外,幾年時間就能走上縣級領導崗位,我和柳叔叔年齡都大了,這一屆結束,我和老柳要麼進人大,要麼進政協,你以後只能靠自己。”
劉坤終於點頭道:“好,我就約侯衛東吃飯。”
劉部長強調道:“侯衛東調到市裡是高升,給他餞行的人肯定很多,你下午到他辦公室,親自去請,我約了老柳,晚上一齊吃飯。”
下午上班以後,劉坤親自爬到七樓,雖然府辦與科委在一幢樓,可是劉坤這個府辦主任卻只到科委來過一次,還是春節時隨着縣長楊森林來給各部門拜年。
小寧主任拿着一疊材料,正準備下樓,迎面就看見往上走的劉坤,他滿臉笑容地道:“劉主任,你好。”劉坤微笑着道:“侯主任在辦公室嗎?”小寧主任熱情地道:“侯主任在辦公室,我纔給他送了文件。”他在前面帶路,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侯衛東也沒有想到劉坤要來,他手頭無事,正拿着一本《半月談》在看,小寧主任走到門口,敲了敲門,道:“侯主任,劉主任找你。”
侯衛東擡頭看到是劉坤,他有意放慢自己動作,將半月談放到桌子一邊,這才道:“劉主任,稀客,請進。”
在小寧主任眼中,府辦主任已是了不起的人物了,他也不清楚劉坤與侯衛東之間的糾葛,屁顛屁顛地找來紙杯,泡上茶,這才離開了辦公室。
沒有了外人,兩位同學相向而視,一時沒有了語言。
侯衛東習慣性地摸出香菸,扔了一支給劉坤,道:“現在抽不抽菸?”
在讀大學之時,劉坤是寢室裡唯一不抽菸的人,工作這麼多年了他仍然將這個好習慣保持了下來,遲疑了一下,他接過侯衛東扔過來的香菸,又抓過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也使勁地吸了一口。
“這煙,抽起來難受,真不知道你們爲什麼這麼喜歡。”劉坤在數年前就表達了這個觀點,此時仍然未變。
他們兩人在學生時代的關係就很一般,工作以後,由於青林鎮選舉之時的跳票事件,兩人心生芥蒂,這以後,除了工作上的往來,再亦沒有私交,現在要離開益楊,侯衛東回頭再看與劉坤的關係,兩人其實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更多是性格不和。
劉坤咳嗽兩聲,將香菸按在菸灰缸裡,道:“聽說你要調到沙州市委辦,祝賀你,晚上有空沒有,我請你吃飯。”
侯衛東道饒有興致地看着劉坤,爽快地道:“行,晚上喝一頓,離開青林鎮以後,我們還沒有正兒八經地在一起吃過飯,同窗四年同寢室四年,又在一個鎮上工作,不容易。”
見侯衛東答應了,劉坤在心裡鬆了一口氣,道:“晚上六點,重慶江湖菜館,到時不見不散,我爸和柳部長也要來參加。”
劉坤出門的時候,小寧主任迎了過來,殷勤地將劉坤送到了樓梯口,他跟在侯衛東身後,很恭敬地目送着劉坤下樓。
三樓馬有財辦公室,楊大金進門,摸了摸桌面,又拿起茶杯檢查,他見茶杯內側有一圈淡黃色的茶垢,微皺着眉頭走到了綜合科辦公室,任小蔚正與科裡與副主任莊衛國說着什麼,楊大金舉起手裡的茶杯,道:“任科長,馬書記下午就要回辦公室,你看看這茶杯,裡面是什麼。”
任小蔚看到裡面的茶垢,微紅了臉,道:“對不起,我馬上安排人重新把辦公室打掃一遍。”
楊大金叮囑道:“辦公室工作是爲領導服務,一定要細心,否則是做不好這個工作的。”馬有財一直講究衛生,由縣長升爲縣委書記,他由講究衛生變成有潔癖了,有一次他發現高背椅上有灰,不留情面說了楊大金幾句,楊大金就將打掃衛生做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馬有財四點鐘回到了辦公室,進屋以後,隨手就摸了摸桌面,見桌面一塵不染,便點了點頭,算是對楊大金工作的表揚。
“侯衛東什麼時候走?”喝着據說是從產地買來的龍井茶,馬有財只覺得全身毛孔也熨帖了,突然問了一句。
楊大金道:“洪昂秘書長來了一趟,找季書記了解了情況,正式文件已經到了縣委辦,要求在五天之內報到。”
馬有財放下茶杯,道:“侯衛東以前是縣委辦副主任,算是縣委辦出去的人,這一次調動,就以縣委辦的名義給他餞行,二級班子以上同志參加,屆時我也來碰杯酒。”
當初清理益楊土產公司的時候,侯衛東就是祝焱的急先鋒,從這件事情開始,馬有財對侯衛東就有了成見,當祝焱調至茂雲地區,他就將迅速將侯衛東挪動了一個位置,報了當初一箭之仇。這一次,聽到侯衛東奇蹟般地成爲昌全書記秘書,馬有財便立刻拋棄成見,親自爲侯衛東餞行。
天下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國家如此,官場如此,人與人之間亦是如此,馬有財深悟此道,所以才能與祝焱在關鍵時刻搭成停火默契,取得了雙贏結果,侯衛東成爲昌全書記秘書,他自然要特意結納。
做不成朋友,至少不能讓侯衛東成爲敵人。
楊大金剛要跨到門口的時候,馬有財又交待道:“這兩天侯衛東的飯局多半排滿了,你給他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不行就改在明天,不要讓小侯爲難。”
楊大金出門的時候,心裡想道:“在益楊,縣委書記請客,還用得着排時間?侯衛東也是聰明人,就算是有安排亦會調整。”
撥通了侯衛東電話,楊大金最初只說是縣委辦集體請客,侯衛東爲難地道:“楊主任,太感謝你和委辦全體同志,今天晚上有安排了,能否改個時間?”
楊大金就道:“這是馬書記安排的。”
侯衛東聽說是馬書記的安排,只得道:“恭敬不如從命,晚上我聽從楊主任召喚。”
劉坤聽說是馬書記要請侯衛東吃飯,心裡酸溜溜的,道:“衛東,哪就明天晚上,這是提前預約的,不能再變了,柳叔也是大忙人,很難湊齊的。”
侯衛東誠懇地道歉:“劉坤,實在對不起了。”
侯衛東原本想親自給柳部長和劉部長道歉,話筒都提了起來,又放了下去。
晚餐安排在了縣委小招待所,這是益楊縣專門用來接待市一級領導的地方,沙州市一般部門領導都不會安排在這裡,侯衛東在任小蔚的陪同之下,走進了馬有財經常出入的一號樓,見到縣委辦一張張笑臉,倒真的有了受寵若驚的感覺。
等到七點,馬有財這纔過來,晚餐這才正式開始。席間,馬有財談笑風聲,妙語連珠,一改平日的嚴肅,讓與座同志們認識到了縣委書記的另一面。
侯衛東酒量甚豪,卻也架不住人多,醉而歸。
小佳給侯衛東打了好幾個電話,聽到侯衛東話語中的酒意越來越重,聲調越來越高,心裡着急,便給侯衛國打了電話,侯衛國開着警車,一會功夫就將小佳送到了益楊沙州學院。
小佳進了屋,就聞到滿屋的酒味,侯衛東斜趟在牀上,睡得很沉,被子只蓋在胸口一段,一隻皮鞋在牀邊歪倒着,另一隻皮鞋不知被踢到什麼地方。
她俯下身體爲侯衛東脫衣服,聞到滿身酒氣之時,火氣沒來由就消了,鼻子酸酸的。
“小佳。”侯衛東被小佳弄醒了,見到小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是在哪裡,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纔想起是在沙州學院的家中。
“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侯衛東嗓子有些嘶啞,他回家以後,倒頭就睡,只蓋了半邊被子,益楊的冬天着實有些涼意,儘管喝了酒,他還是感到陣陣寒意,小佳將他衣服脫掉,又蓋了兩層被子,他才漸漸地暖和起來。
“大哥送我過來的,已經開車回去了,你明天不能喝酒,否則我真的要生氣。”小佳在廚房裡轉了一圈,從冰箱裡取了一盒牛奶,用微波爐打熱,給侯衛東端了過去,她原本想罵幾句,可是見侯衛東酒後的潦倒模樣,心就軟了。
侯衛東半盒牛奶沒有喝完,胃裡就一陣翻江倒海,他知道要吐,就從牀上坐起來,捂着嘴直撲廁所,稀里譁拉吐了一陣,胃裡才舒服一些。
等到侯衛東再次醒來之時,小佳正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綠豆湯,她道:“這是我到樓上去要的綠豆,樓上阿姨很好,還給了說了好幾個解酒的方子。”
侯衛東頭要裂開一般,他苦笑着對小佳道:“明天還有兩桌酒,真的不想去吃,可是不去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