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與小佳通了電話以後,就將小佳的叮囑拋在了一邊,抗擊非典不是請客吃飯,稍有處置不慎,就有可能釀成大禍,他明知在第一線接觸返鄉人員有風險,也必須要求工作人員擔負起責任。
他靜思良久,又給蔡恆打了電話,道:“戰爭年代,大家不怕死,主要是有一種社會氛圍,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今抗擊非典也是一場戰爭,我們要在社會上營造一種衆志成城抗擊非典的濃烈社會氛圍,消除恐懼感,增加信心,這樣才能激勵一線的工作人員。”
縣委書記蔡恆此時也正有這種考慮,道:“我正在辦公室與桂剛談論此事,明天把宣傳方案報過來,請侯市長審一審。”
侯衛東客氣地道:“好,明天一大早就送過來,蔡書記這一段時間辛苦了,晚上睡一下好覺,明天我們一早就碰頭。”
他作爲沙州副市長,到益楊來指揮抗擊非典,還是很注重發揮縣委和縣政府的作用,畢竟他是強龍,而真正決定縣裡幹部命運的還是縣委書記和縣長這些地頭蛇,如果不能獲得這兩人的支持,工作將會被動。
如何發揮強龍的作用,這就是一個綜合的因素,侯衛東和蔡恆等人心裡其實都有一個清晰的界限,很微妙,但是互相又能夠感受到。
在縣委的辦公室,蔡恆和桂剛已經把正事談完,兩人點燃了香菸,開始閒聊。
桂剛感慨挺多,道:“我第一次見到侯衛東的時候,他還在青林鎮當辦事員,什麼職務都沒有,一個白兵,跟着秦飛躍一起到馬市長辦公室彙報工作,後來他跳票當了副鎮長而沒有受到處理,我們都沒有想到他這麼歷害,十年時間就成了副市長。”
蔡恆道:“我倒是早看出他是個人才,他給祝焱當秘書以後,被祝焱派去聯絡公、檢、法,手法就乾淨利落。這一次到縣裡來指揮抗擊非典,我又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的工作風格和水準,他拿捏事情的分寸很好,能當了副市長,確非浪得虛名,看這個發展勢頭,他還有長大,就算進入省級班子也不困難。”
蔡恆和桂剛關係很不錯,兩人有了此共識,自然更加不會怠慢臨場指揮的副市長。
一大早,蔡恆和桂剛親自來到了縣委招待所,陪着侯衛東共進了早餐。
侯衛東笑開玩笑道:“蔡書記,你日理萬機,以後千萬別過來陪我吃晚餐,不敢當啊。”
蔡恆拿着縣委招待所出名的小包子,一口就吃掉了一個,道:“我反正也在吃飯,在早上與侯市長碰個面,然後白天跑現場,晚上再見面,時間就充裕得多。”
其實這也是侯衛東需要的工作節奏,此時蔡恆主動說了出來,正合他的心意。
吃過早飯,縣委辦主任桂剛拿出了宣傳方案,向侯衛東作了報告。
“縣裡的宣傳方案的口號是衆志成城抗擊非典,具體活動安排了八項,一是編印、製作、贈送一批防治非典的圖書和音像製品;二是創建一批防治非典的示範企業、學校、社區和村鎮;三是懸掛、張貼一批防治非典的標語和宣傳畫;四是製作、發佈一批防治非典的公益廣告;五是開展一系列依靠科學,戰勝非典的科普宣傳活動;六是推出一批防治非典的先進典型;七是創作一批反映抗擊非典鬥爭的文藝作品;八是表彰一批在防治非典工作中涌現的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
“安排很細緻,我贊成,提兩點建議,一是領導重視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是不可否認,領導確實是牛鼻子,抓住了牛鼻子也就牽一髮動全身,因此要在抗非中實行領導責任制,各地各單位一把負總責,事情辦好了獎勵,辦碰了要拿話來說。”
“二是要拿出處理一批幹部的魄力,不聽指揮的幹部,臨陣脫逃的工作人員,必須受到懲處,獎懲分明,才能最大程度激勵廣大的幹部羣衆。”
早餐聚會時間談完,侯、蔡等人各自忙開了。
下午,縣紀委書記劉凱拿過來對擅離崗位的兩位衛生院醫生的處理報告。
看見劉凱走進了辦公室,侯衛東真的有些時空停滯的感覺,他在益楊工作之時是九三年,如今已是二00三年了,益楊各部門的頭頭腦腦基本上沒有大的變化,只是有的副職變成了正職,有的人這個部門到了另一個部門,有部分人從實職變成了非領導職務。
但是核心部門的要職基本上還是由十年前的熟面孔所把持,劉凱十年前就是紀委排位第一的副書記,在辦理土產公司案子中的表現可圈可點,十年之後,他還是朝前走了一步,成爲了縣紀委書記,只是從他斑白的雙鬢,侯衛東知道他的仕途已經到達天花板了。
“劉書記,請坐。”侯衛東從椅子背後欠了身,與劉凱握了手。
晏春平跟隨侯衛東日久,眼光靈敏得緊,見侯衛東擡了屁股,便知道此人關係尚可,連忙選了益楊毛峰,泡了茶,放在劉凱桌前。
看了報告,侯衛東干脆地道:“我沒有意見,救死扶傷是醫務人員的天職,臨陣脫逃者不配當醫生。”他加了一句:“蔡書記和縣紀委的決定我都表示支持,只要事實清楚,我就是你們堅實的後盾。”
劉凱得到了口頭支持,他仍然將那份處理報告送到侯衛東身邊,道:“侯市長,你能否在報告上簽字。”
由於讓侯衛東簽字不合符慣例,只是由於蔡恆擔心以後開除公職的人數會很多,就想讓侯衛東也承擔一些責任,此事他不太好出面,就讓劉凱來試一試,如果侯衛東簽字,則很圓滿,如果侯衛東不簽字,也沒有什麼損失。
侯衛東拿起報告看了看,他稍作思考,在文件上籤下同意兩個字,在“侯衛東”這個名字前面,加上了“益楊抗非指揮長”的頭銜。
作爲副市長,他在益楊縣委的文件上簽字並不妥當,可是在非常時期,他作爲“益楊抗非指揮長”簽字就能說得過去。只要是爲了公事,侯衛東素來不怕承擔責任,他認爲只要權力而不想承擔任何責任則是官僚,只是承擔責任而沒有權力則是笨蛋。
蔡恆看到了侯衛東的簽字,對劉凱道:“市裡、縣裡都支持你,縣紀委監察局不能下軟蛋,應該處理的人一個不手軟,這樣,才能真正地保護大多數的幹部職工。”
劉凱拿着報告出了門,將幾個副書記叫到了一起,開除公職是極爲嚴重的處罰,儘管紀委都是在做得罪人的事情,面臨此事仍然感到了無比壓力,最終被開除者的矛頭不會對準高層領導,而是將憤怒傾向具體經辦的人和機關。
不過,縣裡最高層已經下定了決心,紀委監察部門只能聯合組織人事部門將處分進行到底。
營造衆志成城的社會氛圍與開除工職等手段結合起來,益楊的抗非工作得以有效地開展。
當然,在這個活動中,益楊縣委縣政府只是起到了組織者的作用,絕大部分幹部職工在災難來臨之時的勇氣,纔是這個社會最寶貴的財富,他們在和平時期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是在千鈞一髮之時,我們民族的高貴品質還是從很多的內心深處涌現了出來。綿延數千年的文明,確實有其內在的生命力。
到了四月七日,嶺西省發現了七例非典確認病例,消息傳來,沙州的絕大多數商場都空空蕩蕩,街道上到處都是口罩。
從疫區返鄉的人也是越來越多,全部被隔離在公共區域留置觀察,益楊縣的各項工作運轉得很有效。
中午,侯衛東從醫院回到了縣委招待所,剛下車,就見到高長江和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了院子裡。
見到了上青林的高長江,侯衛東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提高了聲音,熱情地道:“老鄉長,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身體還是這麼好,上樓坐。”
又回頭對晏春平道:“讓廚房多安排幾個菜。”
再對高長江道:“這是我的秘書,就是晏道理的兒子,父子倆就是一個樣子。”
侯衛東說話之時,眼光看了一眼旁邊的年輕女子,心裡琢磨,“高鄉長這時來找我,多半是爲了這個年輕女子,而在這個時間找上我,十有八九這個年輕女子就是被處理的護士。”
果然,寒暄完畢,高長江將侯衛東單獨拉到了一邊,道:“衛東老弟,老哥哥有一件事情要求你了。”
當年,沒有上青林工作組組長高長江支持,侯衛東無法完成瘋狂的修路計劃,沒有修路,侯衛東也就無法華麗地轉身,因此,他從心裡一直將高長江視爲自己的長輩,很是尊敬,道:“老鄉長,有事就儘管吩咐,千萬別客氣。”
十年時間,退休在家的高長江頭髮已經全白了,成了典型的白頭翁,他坐在侯衛東對面,道:“跟我一起來的女娃兒,是我的侄女,她在縣醫院上班,剛剛被宣佈開除了公職。”
侯衛東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高長江。
高長江滿懷着希望地道:“我侄女去年才生了一對雙胞胎,她這人膽子小,看到雙胞胎女兒,又聽到非典死了些護士,被嚇住了,因此那天沒有到崗位上,她還小,就是一天沒有上班,給個處分就行了,直接開除公職,這也太重了。”
破人情關,是很早的課題,可是有些人情關,確實很難破除,侯衛東此時也面臨着兩難問題,破,還是不破,都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