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城跨洛水而分南北,南城又以長夏門大街爲界分東西。
西側城池包括有定鼎門天街在內的諸坊區,多達官權貴聚集。長夏門大街以東,則有神都南市並諸坊民居,繁華異常。洛陽城池整體佈局雖然不像西京長安城那樣平直對稱,但是因地制宜,對地理元素的利用卻更得匠心。
嗣雍王等三王出閣,朝廷依循舊例,各賜甲第一座,位於神都城東南方位的履信坊。
三王儀駕在新中橋行過洛水,便入南城長夏門大街。此時隊伍既有原本禁中數百隨從,再加上左金吾衛幾百兵衆和薛懷義從南衙帶出的人衆,規模已經達到了近千人衆,浩浩蕩蕩,很是引人矚目。
長夏門大街寬及三十餘丈,兩側各有水渠隔離坊區並遍植槐柳,龐大隊伍行於街上也不顯狹窄。金吾衛諸衆被薛懷義喝使暫充淨街,導行於前,將街上通行人等盡逐於道路兩側。那些行人們眼見如此龐大儀仗,一時間也都議論紛紛。
“若非薛師仗義領送,此行怕是風光難得。”
李潼落後薛懷義半個馬身,看着前方金吾衛軍衆們黑着臉轟趕途人,心中生噱之餘,對於薛懷義肯趕來助陣也是充滿感激。
早在禁中時,他便已經預見到一旦出宮怕是不善,所以多日前便與薛懷義有了約定。
薛懷義聞言後哈哈一笑,指着前方那些奔走的金吾衛卒衆冷哼道:“丘某厲膽,指使此類卑賤街卒就想逞威馬前,也真是小覷了世道人中。我與王等,公私兩誼,豈能坐望兇徒氣焰旺盛!”
一路行走,洛中風物次第呈現。此前李潼深居禁中,只覺得見識乏味單調,如今終於得以行出禁中,也是如飢似渴的欣賞着這神都景勝。
他們一行由宮城玄武門出,繞過北城徽安門一路南行,行程貫穿大半洛陽城,所見風物實多。特別隊伍行至南市相鄰幾坊,雖然不能走入坊市勝覽,單隻長街所見世道行人風貌,已經讓李潼頗有目不暇接之感。
特別隊伍在行到南市西南方位的修善坊時,寬闊的長街居然發生了擁堵,約有數百馱馬貨車被淨街的金吾衛兵衆轟趕而進退不得,雜在街中,左近坊角武侯鋪中雜使急匆匆行來整頓秩序,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又恢復交通。
之後隊伍繼續前行,轉入永通門北橫街,街道便不如長夏門大街那麼寬闊,隊伍拉長,前後相望幾近裡許。
行到此處,坊間繁榮稍減,不知是常情如此還是街面得到通知而提前淨街。李潼左右張望,透過坊牆略窺道左坊情,也看到坊中達官顯邸漸少,頗有幾分閒靜安守的趣致。
薛懷義則已經抱怨起來,指着隊伍中幾個導引官員呵斥道:“你等有司謀事,怎麼這麼疏忽?名王天孫,居然設邸如此偏遠之境!”
幾名導引官員聞言後,只是垂首告罪,不敢多說什麼。倒是李潼開口笑稱清靜之境、可養志趣,揭過此節。但其實他心裡也是隱有打鼓,出宮後被安排在這麼偏遠方位,怕是有人使壞。
隊伍西行又過三坊之地,終於抵達三王府邸所在的履信坊。坊外伊水流淌,水道兩側遍植垂柳,一座連舟浮橋接續街道,橋前早有近百人衆於此長立等候。
此時再看天色,居然已經到了黃昏,這一路行途竟然花去了小半天的時間!雖有儀仗緩行的緣故,但履信坊地處偏遠也可見一斑。
“卑職王賀旺攜國、府諸衆,恭迎三位大王歸邸!”
儀駕尚在緩行,橋前一衆人等已經趨行迎上,俱爲三王國官府佐,排頭一名緋袍官員也是老熟人,乃是直案內文學館的鳳閣通事舍人王賀旺,他也是嗣雍王府長史。
此前李潼于禁中跟有司交涉扯皮,不希望給他們封國、王府安排太多官佐,但也不能完全推卻不設。眼前這百數人衆,便是精簡保留的結果。
這其中有品級在身的官佐有十幾人,剩下的便是親身帳內、王府衛佐並諸官奴婢。而且,就連薛懷義從南衙帶出的這些人衆,也是李潼託他在南衙諸衛挑選的仗身護衛。
之所以如此龐大規模,也不是他們奶奶對他們格外關照,而是禮制如此。而且說起來,這還是經過幾次典章精簡殘留下來的規模。
唐代宗王待遇最好,自然是在初唐創業甫定時期。李唐本來就是關隴大閥主,爲了分權制衡那些實力強大的關隴豪強,對於宗王各自私曲勢力也沒有刻意壓制,且不說當時最強的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齊王李元吉這三府,其他宗王也都擁有不弱的私曲勢力。
李世民宮變上位,隨後貞觀之治開啓,對於宗藩勢力也都逐步剪除。高宗時期循此國策,武后臨朝更是如此。但就算是削弱到現在,李潼他們三兄弟嗣王、郡王,若是官佐循例滿員,各自國官府佐仍有三十餘員。
現在還是靠着特殊時期,李唐宗王本就處境敏感,加上李潼極力推脫,但三王封國、王府屬員仍有十幾人衆。跟初唐時期相比,自然是寒酸到可憐的低配,但是如果跟開元之後相比,則仍是闊的不得了。
唐玄宗李隆基不獨宮變上位,甚至歷經多次宮變,他的嫡系班底正是在潛邸培養出來的。正因如此,開元以後悉罷王公以下員佐仗身,諸王集中看管,不給你們發展勢力、搞事情的機會。
三王至此下馬,接受衆官佐禮拜。按照典制,這些王府官佐們其實也應該前往玄武門外迎接三王出閣歸邸。
但李潼考慮到丘神勣或是武家人要趕在今天給他們下馬威,如果薛懷義不來撐場面,在這些官佐們面前直接被羞辱丟臉,威儀全無,不好御下。所以此前一樁扯皮內容,就是不許王府官佐宮門外迎接。
彼此一番簡禮,三王並薛懷義便在一衆官佐簇擁下行入坊中。三王府邸並置一處,佔據了履信坊三分之一的坊區,立足坊內中街,一眼望去,三座儀門堂皇,門前各列立戟,的確是大氣威武得很。
三王出閣,王府與私邸還不是一回事。王府是府主與官佐坐堂理事的閣署,家邸纔是宗王私人生活區域。大概是履信坊眼下地境空曠富足的緣故,三王王府並設在了家邸的對面,一條坊街之隔。
三王先奉太妃房氏等長輩並一衆內眷先入雍王邸,趁着奴婢們收拾安頓入居之際,三王又往街對面的王府接受官佐正式參拜。
王府內外三進,廂室並設,前院是導賓會客之所,中庭則坐堂理事,後院則擺放車馬、儀仗、籍冊等一應器物。三王王府並在一處,佔地三十畝有餘,倒也不顯侷促。
三王於中堂坐定,之後便是官佐各自上前拜見。這其中尤以嗣雍王李守禮官佐配置最爲齊全,除了兼領長史的王賀旺之外,另有司馬、主簿、功曹等等諸官。
這裡面,又要介紹下這些官佐的特殊性。國官雖然有一個國的前綴,但所管轄的僅僅只是封國事宜,相對而言,家臣私曲的性質更濃。至於府佐,府本身就是朝廷恩授的一種待遇,由流外視品轉流內也更順暢。
因爲這一點差別,絕大多數對自身政治前途有期許的人,是不太樂意擔任王國屬官的。
也可以理解爲忠臣不事二主,一旦擔任了某位宗王封國屬官,在履歷上就會成爲一個污點,非常影響正常仕途的上升,甚至幾乎沒有可能成爲正式的朝廷命官。
但是府佐就沒有這麼嚴重的限制,許多士人解褐或是恩蔭入仕,擔任王府屬吏往往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既能結好宗室貴族,也不耽誤他們正常的科舉、銓選,甚至因爲有這一層奉侍權貴的關係,往往還能獲得加恩舉薦,再授官職時有一個更好的出路。
例如雍王府長史王賀旺,他本職鳳閣通事舍人,已經可以說是踏入中層官員的序列。
但當李潼提出由其兼任王府長史時,他仍然愉快接受,只是掛一個名,也不用過於操勞,多領一份俸祿,獲得府主犒獎,還能與少王保持融洽關係,同時不影響其本職工作。
講到這一點,便要說到李潼這長達一個多月時間的扯皮、除了改爵實封以外,最大的收穫了:他一連圈來好幾個印象中的種子選手做他們兄弟的官佐!
這其中包括雍王府司馬王仁皎、雍王府主簿史思貞、雍王府兵曹參軍桓彥範、河東王府長史張嘉貞、廣漢王府長史劉幽求等等。
這幾人當中,桓彥範、劉幽求都是宮變悍將且都官至宰相,張嘉貞不獨開元名相,更是祖孫三代拜相!
史思貞跟安史之亂的史思明沒啥關係,但本身也是胡人,胡姓阿史那,突厥王族,祖父阿史那忠爲高宗時大將,其父史暕襲爵薛國公並官居司僕卿。
不過最讓李潼感到惡趣滿滿的還是王仁皎,這個人本身沒啥名氣,但他女婿名氣挺大,正是李潼他四叔家的李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