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堅煩不勝煩的樣子,提到樸莊頭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情,反而像是提到了一個負累。
這是很不正常的。
因爲何堅本身就是因爲在圍場的時候救過蘇嶸,所以一直跟在蘇嶸身邊,按理來說,若是樸莊頭救了蘇嶸,那麼蘇家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對樸莊頭這個態度。
而且,拿當初的事情說事又是什麼意思?
蘇邀便乾脆衝着何堅發問:“堅叔,您直說吧,這件事是不是還另有玄機?否則的話,爲什麼要對那個樸莊頭予取予求?”
何堅抿了抿脣,提起這件事,他還先深吸了口氣,才下定了決心的開了口跟蘇邀解釋原委:“大少爺跟章家小姐的親事,是自小就定下的。”
當年蘇嶸還在襁褓的時候,有一次去大夫人的孃家章家做客,正好章家的嫡長女滿月,兩個小孩子被抱在一塊兒,大人們都笑着說是粉妝玉砌,像是畫上的金童玉女,開玩笑說是天生的一對。
兩人本來又是表兄妹,那又是大夫人的孃家,衆人起鬨之下,兩家便當真結了娃娃親。
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蘇嶸跟章靈慧的關係是極好的,兩家人也都樂意成就此事,可是後來出了圍場的事情之後,章家竟然就變了態度。
先是大夫人覺得大老爺冤枉,回孃家求助被哥嫂拒絕,後來就是舅夫人親自過來,想要讓大夫人主動開口說退親的事-----蘇嶸腿斷了,蘇家又遭逢鉅變,若是這個時候章家提出退親,章夫人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想讓蘇家主動退親。
大夫人被氣的病倒了,她本來就身體不好,丈夫死了,強撐着送了女兒出嫁,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章家也因爲這個,一時倒是沒再提過退婚的事。
可是蘇嶸後來應邀去城外章家的別院做客的時候,卻撞見了章靈慧跟她那個表哥互訴衷腸......那時候蘇嶸還是少年心氣,哪裡忍得住?就跟徐公子起了衝突,竟然被徐公子從山坡上踹了一腳,連人帶輪椅一道朝山坡上滾了下去,若不是樸莊頭救的及時,那現在蘇嶸只怕是傷上加傷了。
蘇邀沉默了半響。
其實趨利避害向來是人的本能。
章家在蘇家風光的時候想要訂親,在蘇家落魄的時候想要撇清關係,這都是人之常情,最不濟,說他們一句薄情寡義也就是了。
可是章家過分就過分在於又當又立。
既想要撇清關係,拋棄蘇嶸這個前途盡毀了的包袱,卻又不想背上薄情寡義的名聲,而且私底下竟然還在爲退婚的情形之下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她皺了皺眉,冷然問:“樸莊頭就是因爲撞見了這個,所以才自覺是有了把柄,得寸進尺嗎?”
說起這個,何堅有些替蘇嶸難堪,他艱難的點了點頭:“畢竟是救了少爺,咱們家不是那等過河拆橋的人家,先是放了他們一家奴籍,給他們立了戶,而後讓樸莊頭寫了個投靠文書,就讓他去了老太太的莊子上當莊頭,這些年其實也不是頭一次了,反正每次都有事兒求到少爺這裡來,一開始還不是什麼大事,後來卻越發過分......可不答應吧,他那張嘴巴......”
畢竟是有救命之恩,當年的事情既然都鬧到人瞎了眼斷了手的份上,那肯定也算得上是轟轟烈烈,再加上樸莊頭如今還是良民了,又牽扯了章家和成國公府,所以只能由着他。
蘇邀點了點頭,站在蘇嶸的角度想一想,她都覺得萬分糟心。
攤上這麼個岳家就算了,還被人挾恩求報,簡直是不能再噁心。
“那章家小姐呢?”她好奇的問:“後來退親了?”
何堅的表情更加憤怒:“怎麼能不退?出了事,那麼多公子哥貴小姐看熱鬧,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徐公子直接就指着我們少爺罵他是綠毛龜,說他是......佔着茅坑不拉屎......”
蘇邀終於明白爲什麼年節之時蘇家也從來跟章家沒有往來,而且蘇杏儀出事,大夫人的孃家章家也從來沒來過人了。
這豈止是奇恥大辱?
她心裡也有火星一點點燒起來,灼的胃都有些難受。
圍場的事,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
何堅說着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後來,章家還是跟成國公府議成了親事,章家小姐......現在也要稱呼一聲世子夫人了。”
所以蘇家的人才對樸莊頭如此容忍,畢竟從前的事樸莊頭哪怕不說,他來家裡跪一跪求一求,那都等於再把蘇嶸拉出來羞辱了一遍。
“我知道了。”蘇邀臉色淡淡的,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又問何堅:“那這次婚事作罷,樸莊頭又會如何?回來找大哥哭?”
何堅就苦笑搖頭:“他們只有那個兒子,爲了那個兒子,只怕是什麼都做得出的。”
蘇邀沒有再說話,等到見完了那些來回事的管事媳婦,纔回了康平苑。
蘇老太太正在跟蘇杏儀說話,臉上帶着和煦的笑意,見了蘇邀進來,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一些,只是讓她在下手坐了,才問她:“聽說你說的,樸莊頭給他兒子求的婚事,取消了?”
蘇杏儀微微蹙眉,急切的喊了一聲祖母,就衝着蘇老太太搖頭:“其實原本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答應樸莊頭就不是辦法,人的貪慾是無窮的,現在咱們是還給答應的起,可以後若是他的胃口不滿足於此了呢?四妹做得對,就是我,易地而處,也不會想把好好的女兒嫁給一個傻子。”
她衝着蘇邀輕輕眨了眨眼睛。
蘇邀就忍不住笑了笑。
蘇老太太瞪了蘇杏儀一眼,她倒不是要給樸莊頭撐腰,只是樸莊頭這件事若是處置不好,當年的事被翻出來,傷的還是蘇嶸的臉面。
孫子已經夠倒黴了,她不想蘇嶸還要再一次被指指點點,被人家嘲笑。
“你們的意思我也知道......”蘇老太太笑不出來:“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遇上這樣的事,還能有什麼法子,哪怕不是阮家的丫頭,也會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