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濃,京城朱雀大街後頭那一溜兒樹上的葉子被風一吹,就嘩啦啦的往下掉,不一會兒就將街道上的房頂給鋪了一層金黃色的毯子。
朱雀街盡頭有一棵大的銀杏樹,相傳是當年太祖打進京城的時候所種,一直長到如今,也已經有一百多年,前後歷經了太祖、高祖和廢帝幾個皇帝,世事易變,唯有這些樹木無聲的在這世上紮根,幾十年上百年如一日,樹葉綠了又黃,周而復始,不知疲倦。
如今這棵銀杏樹底下正站着詹長史,他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看着不斷的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從街上倏忽而過,眼裡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
不一時,樹上的葉子打着旋兒的落下,他抓了一片金燦燦的銀杏葉在手裡,悄無聲息的笑了一聲,目送着陳浩輝的背影走遠了。
多年籌謀,一朝得成。
只要計劃如期完成,他以後就是莊王跟前一等一的功臣,對錯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從此以後,他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樓上的窗戶啪嗒一聲關上了,陳大爺的指尖冰涼,遲疑着不去拿桌上蘇嶸推過來的一沓信紙。
蘇嶸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的端着杯子喝茶,半點沒有催促的意思。
良久之後,陳大爺才緩慢的伸出手將東西揣在懷裡,垂下眼簾安靜的開口:“我會做這個決定,是因爲相信宋恆。實話跟你們說,我不圖什麼榮華富貴,之所以走這一步,做不孝之子,是因爲想保存家族其他人......”
蘇嶸理解的望着他,等他說完,才坦然的道:“我知道,所以我欽佩您,要做這樣的決斷,是很不容易的。”
陳大爺滿腔的困惑茫然掙扎憤恨彷彿是一下子就被鎖進了一個匣子裡,他嗚咽了一聲,雙手捧住自己的臉,而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
蘇嶸仍舊坐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站了起來,衝一直守着自己的何堅道:“走吧。”
何堅低聲答應了一聲,提前將門打開,跟在他身後輕聲說了廣平侯府被圍,汪五太太被宣召的事兒,很有些壓迫感:“伯爺,這是生死之戰。”
“是,生死之戰。”蘇嶸答應了一聲,眼角眉梢卻半點沒有懼意,反而神采飛揚,他沉聲笑說:“狹路相逢,勇者勝。”
他輸了一次,可絕不會因爲輸過就怕上戰場。
被人欺壓至此,要他輕易認命,那是絕不可能。
何堅見他這樣興奮,也就不再說,安靜的跟在他身後,纔出酒樓門口,就見一隊人馬飛馳而過,他急忙上前幾步要將蘇嶸攔在身後,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陪着蘇嶸已經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可蘇嶸卻穩穩當當的立着,伸手擋住了他,而後面色平靜的道:“這些人不是五城兵馬司的。”
還真是,何堅皺了皺眉仔細的看了一眼,肯定的道:“看起來似乎是順天府的.....”
小二已經將他們的馬牽了過來,蘇嶸微微駐足片刻,忽而沉聲道:“纔剛陳浩輝見過了詹長史,他們若是要見面,按理來說不必非得到這裡來.....”
何堅詫異的望着他,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蘇嶸卻已經飛身上了馬,動作迅捷的調轉了馬頭,朝着前方牌坊狂奔而去。
速度之快,連何堅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而後也急忙上馬跟在蘇嶸後頭飛奔。
等到轉過了朱雀大街,穿過了幾條繁華的街道,何堅就隱約看見前頭有人圍成了一圈,不少人正在外圍指指點點,還有許多人倒在地上沒有聲息,周遭不少人在哭天搶地的。
出事了!
何堅在心裡驚呼了一聲,而後又有些不解,這可是在大街上,到底是誰這麼大膽?
蘇嶸的馬轉瞬已經到了人羣聚集不遠處,不知道是誰先尖叫了一聲,那些圍着看熱鬧的百姓頓時如同驚弓之鳥,哭着喊着散開了,也有憤憤不平的伸手指着蘇嶸的。
蘇嶸卻嫺熟的勒住了馬,巧妙的躲開了地上躺着的人飛速下了馬,而後飛快的朝着前頭喊了一聲:“王推官!”
順天府的王推官正在跟人說着什麼,聽見喊聲就下意識回頭,等到看見蘇嶸,急忙朝着蘇嶸拱了拱手,道:“伯爺!”
蘇嶸雖然還未任實職,但是這永定伯的爵位到底是襲了,周遭的人見王推官行禮,也都跟着朝蘇嶸看過來,目光各異。
蘇嶸視而不見,頂着這些目光走向前,目光在前方隨意一掃,就問王推官:“這是出什麼事了,怎麼鬧的這麼沸沸揚揚的,堵住了路?”
王推官神情有些凝重:“汪五太太奉詔進宮,誰知卻在這裡遇上了刺客.....”
蘇嶸的眉心跳了跳,前方卻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命令,已經有官兵上手去推馬車了,他正想問王推官,卻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喊叫:“蘇大哥!”
王推官有些詫異,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蘇嶸答應了一聲,又迅速的道:“王推官,我們家跟汪家乃是姻親,汪家出事,我理當照拂,不知道可否方便讓我過去問問情形?”
那邊汪悅榕已經從馬車裡探出了頭,哭着又喊了一聲:“蘇大哥,快幫幫忙,我五嬸暈過去了!五叔也受了傷......”
蘇嶸就朝着王推官點了點頭,疾步上前擋住了那些官兵,笑着道:“這裡有傷員,不知道到底傷的怎麼樣,還是不要貿然移動傷者罷?”
一個眼生的面孔不動聲色的皺起眉頭:“永定伯,這可是聖上召見,自然耽誤不得,正該先以覲見爲重纔是,這摔了一跤,刺客如今已經是都死了,想必事情更加緊急,伯爺還是行個方便,讓我等好好交差吧。”
汪悅榕輕輕藉着馬車簾子的掩護,拉了拉蘇嶸的衣裳。
蘇嶸會意,立即便道:“光天化日,竟有人如此大膽,敢在這大街上行刺,實在是大膽狂徒,不知道衆位大人可帶足了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