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監侯在廊檐下,天色微微亮了,空氣中都帶着些微的涼意,坤寧宮種滿了奇花異草,到此刻都散發出陣陣香氣,他打了個噴嚏,半點睡意也沒有,只覺得緊張。
昨天晚上發生那麼多事,事情已經很明白了,但是到底該怎麼處置,元豐帝到現在也還是沒有一句準話。
到底有多少人被牽連還不一定。
他這麼想着,忽然聽見正殿傳來輕微一陣鈴響,忙答應了一聲,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推開門,小心翼翼的在不遠處站定,問元豐帝:“聖上有何吩咐?”
元豐帝睜開眼睛,頭也不回的道:“把宋恆領來。”
昨天召見莊王之前,他已經把宋恆和宋澈他們都給安排去了東宮等消息。
夏太監打了個激靈,急忙應是。
東宮已經荒廢許久了,自從先太子死後,這裡就再未有主人入住,因此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有宮人定時打掃。
夏太監到的時候,門口的金吾衛衝他搖了搖頭,示意宋恆並未睡,他就心中有數了,敲了門看見宋恆立在門口,還是昨天的裝束,恭敬的道:“聖上召您過去。”
其實到這個地步,宋恆的身世已經很清楚了,可元豐帝還未發話,那宋恆就還只是宋恆,他衝着宋恆笑了笑:“您請。”
好在宋恆也並未問出任何叫人爲難的話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率先走在了前面。
夏太監亦步亦趨的跟着,擡頭看向天邊的彩霞,微微出神。
宋恆到的時候,元豐帝已經起來了,見了宋恆過來,他盯着宋恆看了一會兒,才道:“阿恆,這是你祖母。”
宋恆的目光落在當前那副畫像上,一瞬過後就轉過頭看着他搖頭:“聖上,我的祖母不在這裡。”
他喊聖上喊的誠意十足,跟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元豐帝垂下眼睛,手放在膝上無意識的敲了敲,輕聲道:“不,阿恆,你的父母是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你是先太子遺孤,你是朕的孫兒。”
宋恆決然搖頭:“我父親是原廣平侯世子,我母親出身不詳,生下我就把我扔了,我被人放在道觀門口,被白鶴觀收養,到兩歲時才被接回家。”
元豐帝終於擡頭看他,這個眉眼俊朗的少年,這個小時候跌跌撞撞來抱着他腿的小孩子,他走到如今,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知道。
在這一晚上,元豐帝想到許多東西,想到徐睿勾結宋志斌對他的算計,想到這些年宋翔宇進宮來每每提起家事的爲難,想到宋大夫人在龐貴妃和太后那裡對宋恆的貶低。
他終究輕聲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望着他。
其實心中對於宋家這件事,元豐帝心裡不是真的一點兒疑慮都沒有。
但是這一刻看着宋恆的眼睛,他終於相信宋恆是當真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頓了頓,元豐帝面色沉沉的開口:“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如此,阿恆,你不姓宋,你姓蕭,是蕭家的子孫。”
宋恆絲毫不爲所動,他挺直脊背,倔強而強硬的對上元豐帝,忽然哂笑:“然後呢?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真是先太子的孩子,又如何?先太子可是揹負着子弄父兵的罪名,哪怕沒有人提,也改變不了事實。我若真是他的孩子,我又算是什麼?罪人之子?那是不是又要遺禍我祖父和父親他們?”
說到這裡,他苦澀的笑了笑:“聖上,這些年我祖父和父親從來都忠心耿耿,這件事分明就是莊王殿下有意嫁禍,您是聖明之主,難道看不出嗎?還是說,您偏袒自己的兒子?”
夏太監在邊上替宋恆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元豐帝卻不生氣,他沉默的看了宋恆一眼,把宋恆扔在坤寧宮,自己轉身走了。
夏太監急忙跟上,轉頭見宋恆沉默的立在殿中,頓時抹了把冷汗,他才攙扶着元豐帝上了御駕,就聽見元豐帝說:“今天罷朝,回太極殿,你去把賀太太請來。”
雖然元豐帝的登基方式有些令人詬病,但是這位主上算是個明主,這是大家的共識。
畢竟他的脾氣雖然暴躁了些,可說起來,他在位的功績也着實不少,提拔的官員也基本上都能夠任實事,原本廢帝時拉的饑荒這麼些年過去,都填補上了。
其餘的諸如倭患和西北瓦剌,在他上位後,都在他強硬的手腕下收斂了許多,百姓們也得以休養生息。
而且他還是十分勤政的皇帝,登基以來罷朝的次數屈指可數。
無非也就是胡皇后去世,他哀痛過度曾經罷朝十日,從那以後基本沒有什麼事能夠讓這位恨不得把一個人當成三個人來用的皇帝陛下罷朝了。
如今他忽然罷朝,滿朝震驚。
衆人從殿中出來,都急忙去跟幾位閣老打聽消息。
楊博等人卻守口如瓶,全都是一問三不知。
汾陽王心神不寧,見楊博這個老狐狸半點不露,不由往許順那裡看了一眼,許順卻皺着眉頭,並未注意到汾陽王的臉色。
汾陽王因此越發的鬱悶了,昨天一天,廣平侯府被圍,宋恆被召進宮,隨後汪五太太被刺殺,莊王妃跟秦太太和陳浩輝全都被召進宮中了。
按理說事情是按照他們的計劃在發展,暫時是還看不出什麼不對的,但是他心中就是沒來由的不安。
以他這些年對元豐帝的瞭解來說,他今天應當就馬不停蹄的發落了宋家和有關人等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容忍人背叛他的人,而對於背叛他的人,他是沒有功夫去懷緬的。
可元豐帝卻罷朝了。
他下了轎子,到了宗人府以後還險些打了個趔趄摔倒,思量半響,他沉聲吩咐了跟來的心腹:“去看看詹長史如何。”
心腹有些意外,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畢竟汾陽王向來是很忌諱光明正大的跟詹長史聯繫的,通常都要十分謹慎。
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會意的應是,隨即立即就出去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