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道的表情有些憔悴,但是他的精神卻還算是不錯,拿了輿圖過來指給蘇邀看,輕聲說:“正如你猜測的那樣,我也覺得出事的不是令兄和太孫殿下,那麼我們就得想到另一點了-----昭通知府和昭通官場,他們到底在這件事裡扮演什麼角色?”
昭通知府已經上奏說皇太孫死了。
按理來說,在自己的治下發生這種大事,一般的官員隱瞞還來不及,但是昭通知府卻不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上了這封奏摺。
蘇邀之前就已經有所懷疑了,現在崔大儒既然自己提出來,她便挑了挑眉沉聲指出來:“那昭通知府是想要讓大家都覺得太孫已經死了,從而.....”
從而真的讓人以爲太孫死了,那麼以後出現的太孫,自然只能是假的,誰得到都能以冒充皇太孫的罪名把冒認的人誅殺。
蘇邀想到這裡,心內一動,忽然岔開了話題說起了另一件事:“先生,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這次崔家被汾陽王妃牽連,幾乎也被處置了,但是若是按照您對崔家的瞭解,您覺得崔家會不會狡兔三窟?”
說起這件事,崔遠道便直直的盯着蘇邀:“你想問什麼?”
這一次的崔家摔的跟頭可以說在近百年內也算是絕無僅有的了,想要恢復元氣,只怕再過個百年都未必可以。
而蘇邀這麼問,是想要把崔家徹底打壓到底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蘇邀知道他的擔憂,立即便解釋:“只是先生,這一次我在圍場還遇見了一件事。”
她把李嘉敏逃回了京城甚至去了圍場的事情說出來,見崔遠道眉頭緊皺,便也乾脆挑眉說明白了:“李嘉敏自視甚高,可是卻只是一個紈絝而已,若是沒有人幫他,他是不可能做到這些的,而明昌公主不會允許他這麼做給家裡找事,所以我原本就有些懷疑,而那天陳東去追捕他的時候,還發現有漏網之魚.....他從前是跟崔三爺打過交道的,所以他認出李嘉敏身邊有個人很眼熟,只可惜被他逃了......”
崔遠道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怔了怔之後才皺起眉來:“這一次因爲汾陽王妃牽涉的事情太大,崔家又是直接跟前朝餘孽勾結.....所以除了五族之外還有我,其他崔家的嫡支成年男子都已經被殺了,其餘的年小的也送去了嶺南,要說還有勢力留存下來,那麼必定是找了其他的門路,比如說......”
比如說那些前朝餘孽。
蘇邀立即就明白過來。
其實有個疑惑困擾她很久了,她盯着崔遠道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
崔先生伸手煮茶,聞言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蘇邀可以問。
“這些前朝餘孽,爲何至今不絕?”蘇邀見崔遠道朝自己看過來,並不躲閃,直直的盯着他:“若說是人心思舊,當年廢帝妖后當道,民不聊生,人人喊打。可當今治下,國泰民安.....既如此,爲什麼前朝餘孽仍舊能夠將手伸到皇宮,甚至還能一手設計離間皇上太子,又將同樣的伎倆用在莊王身上?這些人爲什麼能做到這些?做到這些,需要耗費無數的財力人力,他們爲什麼能拉攏崔家這樣的世家大族,讓他們甘心爲之賣命呢?”
甚至到如今,還能繼續跟蕭恆做對過不去。
賀太太的事,蘇邀不信沒有前朝餘孽的手筆。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織一張巨大無比的網,想要把所有親近元豐帝,或者說,元豐帝看重的人網羅其中。
他們哪裡來的底氣?
崔遠道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垂頭煮茶,伴着茶水沸騰的聲音擡起頭笑了笑:“縣主冰雪聰明,難道連這一點也看不透嗎?自然是因爲共同的利益啊,廢帝在位的時候,這不好那不好,可是有一點,在他在位的時候,給了泉州市舶司極大的權利,權利促進東南沿海港口發展,無數的大商人和世家靠着這個賺的盆滿鉢滿,所以.....”
而改朝換代之後,這些巨大的利益自然是要易主的,許多人都想把手伸到東南去,只是他們怎麼能同意把自己的利益拱手讓人呢?
自然是要不斷的攀扯更多的人,求同鄉的高官,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保住這些東西。
而這個時候,前朝的人的出現,自然是給了他們一個團結在一起的理由。
這些人用巨大的銀錢供着前朝的人,換取前朝這些人手裡的人脈和各路消息。
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分不開了。
爲了保住利益,他們自然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也不怕去做。
再說,那些世家要的是利益,但是怎麼才能利益最大化?對於已經一條道走到黑無法自拔的他們,自然是捧着前朝這些人重新上位,才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所以他們願意給錢,給無數的錢。
崔遠道長長的嘆了一聲氣:“聖上難就難在這裡啊。”
官員給誰當官不是當官?自然是有些人正直不屈的,可也多得是如同崔家、汾陽王府和邵文勳成國公府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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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
蘇邀醍醐灌頂。
她之前一直覺得很累,不明白爲什麼每當解決了一個麻煩之後就會又來一個新的麻煩。
可原來,這些事比她想象當中的還要複雜上許多,她面對的根本不是什麼仇恨,也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巨大的敵人。
他們之所以敵對,不過是因爲立場本身就沒有辦法統一,所以最終只能你死我活,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
屋子裡安靜了沒一會兒,外頭崔四爺忽然敲響了船艙的門着急的喊:“爹,蘇顯著,出事了!”
崔遠道跟蘇邀對視了一眼,很快便讓燕草開了門。
崔四爺壓低了聲音跟他們說:“父親,咱們的船出了問題。”
這條船是蘇三老爺出面去租的,好端端的怎麼會出問題?
崔遠道皺了皺眉:“可這纔出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