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政治上不存在認輸一說,在最後的勝負沒有揭曉之前,誰都會認爲自己還有勝利的可能。並非一定是因爲狂妄或無知,而是每個人都侷限在自己的認知之中,都死死抓住手中的籌碼,不肯放手罷了。
因此,夏想很能理解葉天南的匆匆離京。
當然,他也沒有自大地認爲他一定就能勝利,因爲眼下的幾件事情,是他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考驗和挑戰,成敗如何,他甚至沒有一點兒發言權,唯有一點讓他自豪的是,他擁有足夠的幸運和足夠的實力,可以有足夠的力量來從側圍出擊,來打掩護,挖陷阱,或是畫一個大陷阱。
葉天南急急返回湘江,夏想也多少有點擔心。因爲湘省四人之中,胡定雖然貴爲常務副省長,而楊恆易也是堂堂的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廳長,都是實權在握的重量級人物,但卻都不如務虛的葉天南有巨大的影響力。
因爲葉天南能形成對鄭盛的有效制約,能和付先鋒談笑風生,能在常委會開會的時候,當前一坐,就能讓鄭盛顧慮三分。
能讓一把手顧慮二把手也讓步的人物,就如一頭巨鯨,有足夠的分量攪亂湘江之水。
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葉天南離開湘江在京城跑動的一段時間,不是葉天南顧此失彼的話,嶺南事變、晨東會戰以及林華建被免,都不會如此順利。
夏想冷靜地認識到了葉天南的可怕之處,也清楚葉天南的強大在於,不僅是因爲他有堅不可摧的後臺,還因爲他本人冷靜、理智,既有超人一等的政治智慧,又有事事圓潤的一面,如果不是因爲葉地北,他是近乎無懈可擊的存在。
也必須承認,葉天南審時度勢,及時返回湘江,確實是明智之舉,再次體現出葉天南當機立斷的一面,也是讓夏想最佩服他的一個鮮明的優點。
許多人都做不到當機立斷,葉天南卻總能及時轉身而去,確實讓他也暗暗佩服。因爲他聽說葉天南還有機會和一名常委見面,卻能捨此機會,可見也是有大毅力之人。
也說明葉天南意識到了越來越逼近他的危險。
葉天南此時回湘江,也確實讓夏想不免擔憂,倒不是他小瞧鄭盛駕馭不了局勢,而是他不在湘江,付先鋒就有可能再次搖擺。
付先鋒就一個需要隨時提防的變數,而鄭盛,既壓制不住付先鋒,又摸不透付先鋒的脾氣。
如此說來,他也需要儘快回去才行……但眼下,京城還有幾件事情需要他處理,萬一來不及回去,被葉天南從容反手一擊也是頭疼。
還好,他現在和吳才洋麪談,也算是爲葉天南繼續設置障礙——有理由相信,隨着事情的明朗和清晰,恐怕他和總理之間會漸行漸遠。
夏想擔心湘江的局勢,擔心葉天南的反擊,卻忽視了另外一個影響湘省局勢的意外因素——八女。
讓他又愛又無奈的女人們,正在替他打開了第二局。
……湘江江水的波濤聲,在吳才洋的書房之中自然聽不到一絲潮起潮落,只不過吳才洋的臉色高深莫測,顯然對夏想剛纔的提議,拿不定主意。
吳老爺子的書房,夏想去過多次,但吳才洋的書房,他還是第一次進來。說起來中組部部長的書房,簡單得超乎外人想象,除了幾件紅木傢俱之外,幾乎沒有額外的裝飾。
吳才洋是一個在生活上不太注意細節的人,但並不表明他的政治智慧不會着眼於小處,和夏想一番對話,還是讓他心中波瀾起伏。
儘管夏想說得含蓄,說得委婉,但還是明確地表明瞭三個來意。三個來意,個個分量極重,顯示出了夏想驚人的胃口和勇氣。
胃口是不是驚人不要緊,吳才洋見識過比夏想胃口更大更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空有胃口而沒有勇氣的是匹夫,但就算有胃口又有勇氣又能怎樣?沒有智慧還是空話大話。
就算胃口有,勇氣有,智慧也有,但沒有實力,也不過是一句空談。
夏想的三個來意說得很直接,沒有繞太大的彎兒,第一,希望吳家支持古秋實進入政治局。第二,希望吳家支持曹永國擔任黑遼省委書記。第三,希望吳家阻止葉天南上任燕省省長。
一直以來,吳才洋都認爲夏想識大體,識時務,從不僭越,也不會提無理要求,但今天夏想臉不紅心不跳,當面提出以上三個希望時,他差點冷笑出聲,差點指着夏想的鼻子質問一—就憑你也想插手國家大事,就憑你也配和吳家談條件,就憑你也想一口氣提出三個條件,當着中組部部長的面,還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以爲你是誰?
吳才洋強壓胸中的怒氣,如果不是他近來對夏想的印象正在好轉,如果不是因爲夏想現在是家族勢力的中堅力量,如果不是夏想深得總書記的賞識,他甚至一拍桌子就直接乾脆地下了逐客令。
因爲夏想所提的三個希望,無一符合吳家的利益。
夏想獅子大開口,就如一個政治小白一樣向上級兼長輩大提要求,哪怕他是替總書記傳話,也太失禮太拿大了。
吳才洋臉色陰晴不定。
如果說支持古秋實進政治局,阻止葉天南擔任燕省省長,還有利益可以交換,值得嘗試的話,那麼支持曹永國擔任黑遼省委書記,就是夏想頭腦一熱的產物了,於公,吳家有何理由支持一個總理的人?於私,吳家憑什麼支持夏想的岳父上位?
不想到曹永國是夏想的岳父還好,一想到這一層關係,吳才洋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夏想不動聲色間,早將吳才洋的臉色變化盡收眼底。
幾年來,夏想和吳才洋打交道的時候不是很多,但也不少了,卻大部分是私下非正常的場合,幾乎沒有在中組部的部長辦公室見過吳才洋公事公辦的臉色。所以,他對於眼前在家中的書房之中的吳才洋,還是少了一分畏懼,多了一分真實。
現在的吳才洋,不必板着臉戴着面具,以中組部部長的身份示人,而可以卸下僞裝,以半官方半私人的身份和夏想會談,效果要好上許多。
也更能讓夏想近距離堪破吳才洋的心思,也好逐步掌握主動。
“夏想,你在湘江折騰的動靜夠大了,還嫌湘江水淺,難道還想跳到中南海中,撲騰幾下?”吳才洋眼皮一擡,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其實眼神之中,已經全是蔑視之意。
吳才洋對他始終敵意未消,儘管近年來隨着瞭解漸深接觸漸多,對他的印象有了一定的改觀,但吳才洋爲人固執,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時也不可能完全轉變,今天聽他提出超出常理的要求,肯定會是輕視加傲然的姿態。
對此,夏想早有心理準備。
夏想心裡有數,雖說老爺子一生經久風霜,看透世事,似乎最難說服,其實不然。人老了,牽掛總是很多,心腸也會軟下來,用親情打動是一着妙棋,絕對可以奏效。因此,讓老爺子轉變風向,難度不小,但並不難如登天。
是人都有弱點,吳才洋也有。所以儘管面對吳才洋之時,壓力不小,但夏想依然保持了坦然的姿態。
“吳部長,我只是提一個建議,如果您認爲可行,有談下去的必要,我們就深入談一談,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我認爲值得一試。”夏想不打無準備之仗,對吳才洋人性中的弱點,他不敢說完全瞭解,也心中有一定的底氣。
吳才洋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又不是外人,有話就嚮明裡說,現在又是在家裡。”又一沉吟,“不過,我看不出對吳家有什麼好處。”
口氣和剛纔就大不相同了,是商量和試探的口吻。
夏想暗暗一笑,吳才洋的態度轉變之快,也是讓人好笑,但其實也可以理解,卸下官帽之後,都是有人性弱點的普通人。
“三件事情,其實件件都對吳家好處多多,吳部長肯定也心裡有數。”夏想答道。
“有沒有好處,你說了又不算,所以……”吳才洋擺了擺手,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就不要賣關子了。你還需要藉助別人的力量,你又沒有本錢,直接說,你是替誰傳話。”
“誰也不替,我只替我自己說話。”夏想信心十足。
吳才洋臉色又沉了下來:“夏想,你……憑什麼?就憑你省紀委書記的身份?就憑你一個副省級幹部的分量?你說的三件事情,都是國家大事,是連政治局委員都決定不了的天大的事情!”
“我沒有想決定什麼,更不會傻到決定國家大事,只是想和吳部長談一個可以對雙方有好處的事情,只是想讓吳家支持我的建議……”夏想的語氣依然輕鬆。
“問題是,就是想當槓桿,也要有足夠的硬度才行,只可惜,夏想,你還沒有充當一個支點的資格。你沒有本錢。”吳才洋終於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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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想心想,終於等到吳部長冷笑,他就笑得很燦爛地伸出一根手指:“吳部長,我有本錢,雖然不多,不過估計也夠花了,100億……夠不夠?當然,我說的是美元。”
夏想的表情是說不出來的陰險和邪惡,還有一絲得意地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