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周鴻基在內,幾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夏想的身上。
夏想置身於焦點之下,渾然不覺,一臉沉靜。
其實在何江海突然拋出魯成良的經濟問題之時,他就敏銳地意識到,問題來了,但……和風雨之後往往會有彩虹一樣,問題之中,也總是會有機會相伴。
齊省的局勢,從廣義上講,分爲三派。
他和邱仁禮算是一派,是爲家族勢力的代表,但和邱仁禮完全出身於家族勢力不同的是,他額頭上還有團系的標籤。
再延伸來講,團系出身的李榮升也可以算是自己一派。
周鴻基和孫習民算是一派,是爲反對一系的代表,可以說,是和他矛盾最多的一系的人馬,和他有天然的敵意和絕對敵對的立場。
何江海和袁旭強算是一系,是爲總理一系的代表,也是齊省最根深蒂固的本土勢力,實話實說,以何江海爲首的半島幫,是齊省三股勢力之中,實力最雄厚、勢力範圍最廣的一股力量。
三股勢力,呈三足鼎立之勢,他和邱仁禮之間算是密切合作的話,孫習民和周鴻基之間,也算是無間的聯手,畢竟系出同門。
從感情上講,周鴻基身爲孫習民的先行軍,和何江海之間你來我往的較量,也在情理之中,誰主誰次爭得不亦樂乎,但還是有合作的基礎。三派之中,和他最不可能聯手的就是身爲反對勢力的周鴻基了。
但從現實情況來講,形勢比人強,利益大於分岐的時候,以前的不快也有可能被掩蓋,或許還有暫時握手言和的可能。
話又說回來,越是聯合的雙方,越有潛在的重大沖突的可能,不結婚怎麼離婚?
眼下,就是在越來越有走近趨勢的周鴻基和何江海之間埋下衝突和隱患的最佳時機。
夏想也看了出來,在魯成良事件上,周鴻基有意和何江海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並沒有亦步亦趨,也證明了一點,雙方的合作,還沒有達成一致的共識。
既然孫習民將球踢到了他的腳下,他肯定要臨門一腳,踢出一個漂亮的迴轉球。
“既然江海同志掌握了魯成良貪污受賄的證據,就有必要查個水落石出。但一出是一出,魯成良同志在五嶽被人陷害嫖娼,也是不容爭辯的事實,該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還要繼續深究下去。”夏想的目光飛快地在周鴻基的臉上一閃而過,十分堅定地說道,“我的意見是,由省紀委鴻基同志牽頭,對江海同志提出的魯成良的貪污受賄的事實進行調查,省委最終要根據省紀委的結論來明確魯成良同志的問題。”
好一手借刀殺人之計!
何江海雖然身居高位,但他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怒形於色,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夏想話一出口,他就立刻臉色一變。
夏想擺明是想讓周鴻基和他自相殘殺,是要置周鴻基於兩難的境界!
何江海不得不高看夏想一眼,本來他對夏想一直有輕視之意,認爲夏想一來齊省就扶魯成良上位是一個大大的敗筆。
現在仔細一想,有點明白了什麼,敢情是李丁山的自作主張,不是夏想的一時糊塗。
夏想見何江海大爲動容,周鴻基也是臉色變化,心中就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繼續說道:“五嶽方面對魯成良同志的誣陷,是一起人爲的陷害,性質十分惡劣,後果十分嚴重,不管魯成良同志有沒有貪污受賄,但他被人陷害的事情卻事實確鑿,我建議,省委、省紀委組成聯合調查小組,責任到人,對相關責任人員,嚴肅查處,絕不姑息。”
“省委方面,我建議由溫秘書長牽頭,省紀委方面,可以由令傳志同志牽頭,一定要徹查魯成良同志被陷害事件。”夏想一口氣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等於是將何江海的所有後路封死,同時,不但埋下了何江海和周鴻基之間衝突的隱患,也點燃了周鴻基和令傳志之間的矛盾的導火索。
權力鬥爭,永遠是不變的旋律,周鴻基在紀委內部立足未穩,肯定有藉機整肅紀委內部的權力結構的意願,反正他已經鋪好了路,就看周鴻基是否接招,能否抓住機會了。
何江海有後手,他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最主要的是,夏想敏銳地發現了可乘之機——何江海在魯成良事件上幾乎是一意孤行,並沒有獲得周鴻基一方的全力支持。
孫習民不過是隨手將球傳給夏想,只是一次試探之舉,沒想到夏想就勢接下不說,還大包大攬定下了省委的基調,還真是拿着雞毛當令箭?他心生不悅,正要開口說上幾句,邱仁禮卻及時表態了。
“夏想同志的提議很好,很符合現實,我表示同意。”一語定音,邱仁禮不等孫習民再說什麼,竟然直接拍了板,“就這麼定了,誰還有不同意見,會後再商量。另外我認爲,五嶽市公安局長萬元成同志應該停職反省,接受調查。”
邱仁禮的話完全就是肯定的語氣,既不留出商量的餘地,也不徵求孫習民的意見,他說完之後,才又多問了一句:“習民同志還有什麼看法?”
孫習民初來齊省,還沒有什麼親信,更沒有根基,他想打開局面,只能藉助別人的力量,要麼是邱仁禮的力量,要麼是何江海的力量,就看他怎麼選擇了。
現在形勢已經很明朗了,邱仁禮和何江海之間的較量已經擺到了明面之上,他如果居中的話,可以追求利益最大化,所以現在最合時宜的態度就是觀望一段時間。
孫習民點頭說道:“我沒什麼意見。”
邱仁禮也確實不簡單,夏想的提議,他直接拍板贊成,又假心假意徵求了孫習民的意見之後,就直接忽視了周鴻基和何江海的存在,擺手說道:“先這樣了,散會。夏想、習民留一下,關於下一步人事調整的問題,我們再研究一下。”
很強勢,很霸道,言外之意就是,省委前三號人物定下的事情,排名靠後的周鴻基和何江海,只有聽從的份兒。
何江海和周鴻基對視一眼,只好起身離開。
出門之後,何江海感慨地說了一句:“書記辦公會都快開成書記的一言堂了……”他的原意是想讓周鴻基接話,然後找到共同話題,對邱仁禮褒貶幾句,再趁機和周鴻基拉近關係。
不料周鴻基沒接他的話,直接問道:“何書記和令傳志關係不錯,我早就知道……”
何江海一愣,周鴻基是什麼意思?對他有了敵意?剛想解釋幾句,周鴻基又不陰不陽地說道:“何書記,省公安廳方面,我建議由唐鄭傑同志和紀委組成聯合調查組,一起調查五嶽市公安局的問題。”
唐鄭傑是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和何江海關係最緊張。
說完,周鴻基微一點頭,一臉淺笑揚長而去。
扔下何江海一人一臉驚愕,心想周鴻基是什麼意思,敢跟他叫板了?別以爲是什麼後備力量就了不起了,到了齊省,就是一條龍也得被地頭蛇壓制得擡不起頭!
何江海冷冷一笑,周鴻基,走着瞧,會有你主動求上門的時候,你還沒有真正見識過齊省人的厲害。
何江海傲慢地衝周鴻基的背影搖了搖頭……
周鴻基和何江海之間的一次蜻蜓點水式的過招,孫習民並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會過心,因爲他現在發現了重大的機遇。
人事調整!
作爲省長,在全省範圍的人事調整之中,必然有很大的發言權,換言之,必定會有好處可得。在重要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永遠是每一個身居高位者時刻都要準備的後路。
只有不斷地安排自己人上位,才能保證自己的權威和意志得以延續,才能讓自己的執政理念,薪火相傳。
孫習民再次慶幸在魯成良事件上保持的中立的立場,否則在即將到來的人事調整大潮之中,他就不容易分到太多的好處了。
畢竟人事大權掌握在書記手中,甚至在某方面來說,副書記比他這個省長在人事上的發言權還要更大一些,畢竟副書記分管人事。
只剩下三人時,邱仁禮又恢復了淳厚溫和的笑容,甚至還扯了幾句閒話,先將因爲魯成良之死而帶來的悲痛氣氛清場之後,又換了一副輕鬆的口吻說道:“這一次人事調整,規模大,範圍廣,涉及到的幹部多,是齊省近年來之最。我的初步打算是,全省17個地市,調整10個一把手,另外還有十幾個副廳幹部到點了,肯定要下……”
孫習民心中大跳,力度真大,少說也要有幾十個副廳以上的位置要動,他就知道,真正的政治鬥爭來臨了,魯成良之死和全省範圍內的人事調整相比,只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不過……孫習民至此心中才完全想通剛纔會上的一幕,夏想提出的聯合調查是前提,如果他想在此次人事調整之中獲得更大的利益,那麼周鴻基就必須舉起大刀,朝何江海當頭一刀。
怎麼辦?孫習民還沒打定主意,夏想一句話就讓他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