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講,五朵金花的政績工程,不能完全歸咎到孫習民身上,因爲在孫習民還沒有到任之前,五朵金花的工程就已經在省裡達成了共識,具體思路和策劃,都是上屆省政府的成果。
甚至就連新能源客車項目,也是上屆省政府的遺留問題。
問題不在於是誰發起,而是在誰的手中出現了問題。就如每一個末代皇帝,都有一個將家底耗光的爹,留給他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無論如何也縫補不過來的爛攤子,而且氣數已盡,無力迴天。
但所有的客觀原因都改變不了的一個事實就是,身爲末代皇帝,就得承擔千古罵名,就得承擔所有的亡國之罪。
孫習民現在就有一種身爲末代皇帝的無力和挫敗感,他也清楚,五朵金花的問題全部歸罪於他,確實不太合適,但又能如何?畢竟他接手之後,沒有壓下,而是又發揮光大,說到底,還是他眼光不夠,開拓的魄力不足,以爲可以用拿來主義,將前屆政府的政績據爲己有。
如果不是他有既想不擔風險又有政績可得的想法,他不主抓新能源客車項目和五朵金花工程,怎會落人把柄,成爲現在被人攻擊的口實?
說來說去,還是私心作祟,還是想既得政績又有面子,而且輕鬆,是所有人都共有的私心雜念。只可惜,一着不慎,眼見滿盤皆輸了。
孫習民不由想起在燕省的際遇,悲從中來。
再是悲痛和無奈,也畢竟要完成手中的工作再說,現在南明礦難由秦侃負責,風箏市的礦難,也要由一名副省長出面,想來想去,只能是李丁山了。
不料李丁山卻推薦周於淵前去處理礦難問題,他主動請纓前去品都穩定民心,直面疫情。
“孫省長,我和李書記比較談得來,再者李書記畢竟也是省委常委,派一名常委副省長過去,也表明了省委省政府對疫情的重視。”李丁山十分誠懇地說道。
“……”孫習民感慨萬千。
平常在政府班子裡,大家都熟了,說話辦事一般也不會握手,今天孫習民卻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緊緊握住李丁山的手說道:“丁山同志,有心了。”
孫習民的感慨理由很多,因爲他在李丁山身上看到了一個官員的良心和品德,現在他才真正看清,李丁山是一個真正的爲國爲民並且正直無私的領導幹部,和夏想還有圓潤手段不同的是,李丁山就是一切以事實出發,一切爲人民利益爲基準點,直來直去,絕不妥協。
雖然有時如李丁山一樣的領導幹部不討上級喜歡,但真正出現大事的時候,還是李丁山真實可靠,不虛僞,不造作,不推諉,勇往直前,眼中只有國計民生,沒有個人恩怨和私利。
其實,孫習民何嘗不知讓一名常委副省長前去品都處理疫情更顯得鄭重?只不過疫情不比礦難,礦難事實確鑿,去了之後,無非是追究責任的問題,最後誰的責任大小,劃分一下就行了,工作很輕鬆,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但處理疫情就完全不同了,因爲疫情的可控性不定,一去,就將疫情控制在合理的範圍之內還好,是大功一件。萬一去了之後,疫情繼續蔓延,身爲主管副省長,就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了。
也就是說,處理礦難,是一件十拿九穩的輕鬆事情。處理疫情,政治風險極大。
不但政治風險極大,個人也面臨着被傳染的危險。
所以孫習民纔對李丁山的主動請纓,十分感動。疫情發生後,省政府班子裡,李丁山是第一個要求前往第一線的副省長,還是常委副省長。回想起以前李丁山和他之間的種種不快,以及在達才集團項目的落地之上,產生了幾次矛盾,他此時完全認可了李丁山的爲人。
夏想和李丁山,或許兩人之間有許多不同之處,比如夏想勇往直前而手腕高超,並且手法圓潤,政治智慧高人一等,並且爲了達到目的,也會施展各種手段。李丁山卻是一往無前,不瞻前顧後,只一心爲國爲民,不問前程,不問後路。
從一腔熱誠和一心爲公之上,夏想和李丁山同樣都讓孫習民敬佩,發自內心地讚歎。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孫習民還是更願意和夏想爲友,因爲夏想圓潤而識時務,可以走得長遠。
李丁山也是遇到了他,至少他在心中還是正義和良知,否則,換了一個心思陰晦的省長,李丁山就是疫情事件萬一處置不利之時的最佳黑鍋人選。
況且,主動請纓去背黑鍋,正是讓所有推卸責任的上級領導求之不得的下屬。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考慮,李丁山和夏想之間是師徒關係,而夏想作爲被李丁山引進官場的徒弟,顯然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孫習民感慨之餘,又不免慶幸,幸好有李丁山和周於淵替他分憂——而李丁山和周於淵,都又是夏想的同盟——好讓他騰出手來一心應付五朵金花事件,不能再讓秦侃沒完沒了地挑釁和挑事了,不信秦侃在齊省多年,會清白如紙?
他要分出精力來對付秦侃,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
只不過讓孫習民沒有想到的是,他還沒有出手,中央先出手了。
其實若是讓夏想來說,孫習民確實不是一個善於進攻的人,在被秦侃攻擊了很多次很長時間,不但沒有想出一個反擊之策,除了一直疲於應付之外,連一絲反擊都沒有,作爲省長,確實太弱勢了。
還好,或許是中央體諒孫習民的弱勢,也希望齊省有一個平和溫和的省長,中組部副部長謝信纔再次蒞臨魯市,帶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中央即將調整齊省省委班子,齊省省委,將會提前完成換屆。
此舉的重大意義在於,中央是爲齊省省委班子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因爲謝信纔在內部會議上透露,基本上齊省省委班子不會大幅調整,一二把手全部不動,其餘常委大部分不動,同時,還帶來了新任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人選提名——馮仁龍。
馮仁龍是津城市委政法委書記,調任齊省,算是平調,本來都以爲會是反對一系的人馬,但馮仁龍顯然不是反對一系,也非平民一系,如果說他非要身屬哪個派系的話,他和家族勢力多少有點關係。
但實際上,他又不是家族勢力的中堅力量,和家族勢力有關係,但並不密切,如果非要讓他有一個確切的身份歸屬的話,別人或許猜不透馮仁龍的背後究竟是誰,夏想卻是知道。
不是別人,正是關遠曲。
不錯,關遠曲上任之前的預演,第一次插手地方事務並且安插自己的人選,就選定了齊省。也是他前幾天特意打來電話向夏想暗示一聲的根本原因。
謝信才只在魯市呆了一天,但他帶來的消息以及消息背後隱含的政治意義,讓齊省上下大爲震動,都心裡清楚了中央對於齊省紛亂的局勢已經大爲不滿了。
於是,人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秦侃,心想秦副省長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才肯收手?難道不怕中央一怒之下把他撤職查辦了?如果說秦侃貪圖孫習民的省長之位,但問題是,現在中央已經明確了孫習民的省長之位不可動搖,你就別癡心妄想了。
現在齊省是一團糟,越糟的時候宣佈越表明了中央對齊省省委班子的肯定,就是明確無誤地表明瞭中央的態度——眼下的兩處礦難一處疫情,不會影響孫習民在中央的形象,中央不會因爲礦難和疫情而追究孫習民的責任,也不會因爲所謂的政績工程向孫習民問責!
謝信才儘管來去匆匆,但他的出現,確實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相當於直接對秦侃當頭棒喝。如果秦侃再執迷不悟,恐怕中紀委借潘保華案件放出的風聲,就有可能成真了。
不強行推動對何江海的立案,卻要推動對秦侃的立案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形勢比人強,眼睛一眨,對手換人。
都以爲中組部正式出面了,秦侃肯定要收斂幾分,因爲想要升遷,必定繞不過中組部。哪個省部級官員如果被中組部看不順眼了,還怎麼混?
不想秦侃依然若無其事,彷彿警告也好,暗示也好,說的都是別人。又好象衙內被打事件,孫習民的政績工程事件,都是別人在背後推動,真的和他無關。
秦侃的不動聲色就讓省委不少人暗暗稱奇,心中認定要麼是秦侃背後有深不可測的後臺,所以有恃無恐,要麼就是秦侃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最後就算事發,也查不到他在其中有任何手腳。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秦侃認定他可以一舉扳倒孫習民,難道他還有什麼厲害的後手沒有施展?但問題是,就算他扳倒了孫習民又能如何,中央會讓他接任省長?別做清秋大夢了。
所以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孫習民怎麼得罪秦侃了?孫習民和秦侃既沒有奪妻之恨,又沒有殺父之仇,秦侃何必非要和孫習民過不去?如果說孫習民倒臺的話,秦侃註定能夠上臺,那還說得過去。現在中組部的明確表態,等於是已經阻死了秦侃的上升之路,那麼秦侃現在的所作所爲,就讓人不可理喻了。
很快,秦侃就用行動回答了所有人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