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不會爲了鍾義平強出頭,夏想也清楚,如果陳風爲了一個鐘義平非要強行通過提名,會讓他的威望和公信力大減,夏想也不願意做強人所難的事情。他視陳風爲領導爲長輩,也會處處替他着想,他所需要的就是陳風不反對即可。
“只要您和胡市長不提反對意見,一切困難就由我來想辦法解決。”夏想一臉淺笑,解釋說道,“其實我也知道鍾義平資歷有點淺,強行安排到安縣,有點勉強。但眼下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如果放過,就太可惜了,也枉費了陳書記對我的一番教導了。時刻謹記要抓住每一個時機,許多時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陳風假裝不悅地說道:“亂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我的原話是,要大膽抓住每一個機會……”
說笑幾句,陳風到底沒有問夏想具體是如何打算的,反正他對鍾義平之事並不太放在心上,就抱了姑且聽之的態度。
夏想告別陳風,到了樓上和李丁山見了一面,隨後談了幾句安縣的人事安排。李丁山就也心中有數了。晚上,梅曉琳在李丁山的邀請下,幾人在一起吃了一頓飯,也算是同事一場,再聚上一聚。
第二天,安逸興和彭夢帆的稿子改好之後,葛山最後拍板定稿,將稿子拿走安排發表。夏想就開始自己動手準備第二批反駁的稿件。他準備寫兩篇稿子,一篇給燕省的媒體,一篇發京城支援鄒老。
同時,夏想還打電話給範錚,讓他也寫一篇反駁的文章。不出夏想所料,範錚一口應允,還說他還可以組織幾名社科院的專家一同參加到論戰之中。夏想大喜,也讓範錚和他一樣,分寫兩篇,一篇留省內,一篇給鄒老,以便聲援鄒老。
國家日報上的論戰比燕省激烈多了,隨着越來越多的不同陣營的學者的加入,幾乎成了一場蔓延所有國家媒體的論戰。差不多京城有名望的專家學者都參預進來,各自撰文表達不同的立場。支持產業結構調整者和不支持者幾乎平分秋色,因此論戰才格外精彩,也格外慘烈,完全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不過因爲產業結構調整是比較籠統的政策,和百姓生活距離遙遠,所以儘管論戰激烈,並沒有在民間引起太多的關注。也正是因此,所以上層才一直保持沉默,任由論戰繼續下去。
支持產業結構調整的上層,是想借此看清產業結構調整有多少學者支持。反對產業結構調整的上層,也是持同樣的想法。論戰就先由京城開始,隨着燕省的最先相應,其他省市也有了加入論戰的跡象。
現階段,論戰雙方差不多勢均力敵,各方都有學術界的重量級人物出馬加入論戰,如果單純地從學術界看待論戰現象,倒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政治清明,纔會有不同的聲音發出,纔會出現百花齊放的局面。
京城有鄒老挑大樑,夏想自然不用擔心。燕省雖然沒有一個領軍人物,但他心裡清楚,恐怕重任還得壓到他的肩上。他不是學術界人物,但因爲所處位置比較關鍵的緣故,又因爲身爲鄒儒的弟子,在葉石生眼中,就成了不二的人選。
既要指導單城市和寶市的產業結構調整,又要上升到理論的高度,組織並且撰寫文章論戰,夏想也不知道他是幸運還是不幸,做出成績是領導的,有了過錯就是自己的。
不過好就好在,夏想也相信以他的智慧,不會做出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也認爲,經過此次理論結合實踐的寶貴經歷,他會在前進的道路上,再次邁出堅定的一大步!
第三天,安逸興、彭夢帆和嚴小時的稿子在燕省日報發表,標誌着領導小組爲了維護自己的聲譽,標誌着葉石生堅定地繼續推行產業結構調整,標誌着燕省有關產業結構調整的論戰,正式開始!
夏想卻在辦公室奮筆疾書,就下一步單城市和寶市的產業結構調整方向,提出他前天設想的可行性建議。
與夏想埋頭奮戰同時進行的是,燕市的市委常委會上,就安縣的人事安排,也進入了真正的較量階段。
和陳風預想一樣的是,方進江提出了安縣的人選名單後,付先鋒就書記和縣長人選簡單發表了議論,表示同意江天和張健的提名,但對鍾義平的提名,堅決反對,並且再次闡述了他的反對理由。
“鍾義平同志工作勤懇認真,也在省市兩處崗位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按理說如果想到基層鍛練,先從鄉長幹起是最合適的安排,等幾年後有了在基層的工作經驗,有了一定的成績,再任黨委書記,再進常委才符合規範。”付先鋒淡淡地看了陳風一眼,“在書記碰頭會上,我就向陳書記表明了我的態度,爲了維護組織上提拔幹部的公正、公開和公平的原則,我認爲,鍾義平同志的提拔,還是擱置爲好。”
陳風不說話,一臉平靜,看了李丁山一眼。
李丁山輕笑一聲:“王書記,事事都講究經驗,是不是有點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都沒有經驗,都是新興事物,現在不是一樣秩序井然?改革開放還是摸着石頭過河,同樣,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也是在探索中前進。同理,人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不能一句沒有工作經驗就打倒一片。說到沒有基層工作的經驗,全國那麼多空降的市長和書記,許多人從未沒有離開過京城,難道因爲沒有在地方上從政的經歷,就不能下到地方上任職了?”
李丁山的話引起了一陣輕笑。
秦拓夫毫不在意付先鋒的臉色,笑呵呵地說道:“當幹部都想要有經驗的,娶媳婦沒人想要有經驗的,事情得分兩方面對待。”
話粗理不粗,衆人由輕笑變成了大笑。
付先鋒是大家族出身,從小注重各方面的教育,從不說粗話髒話。李丁山的話已經讓他很不高興了,秦拓夫的話更讓他感覺落了面子,不由心中一怒,說道:“秦書記,現在是在開常委會,不是說家常,說話要文明一些。”
秦拓夫倒不是出於維護鍾義平的目的,而是他因爲夏想提醒,特意查了一查紀委裡面是誰在揹着他查曹殊黧的公司,結果發現一個副書記和兩個處長最近和付先鋒走動頻繁。他平常看似大咧咧,實際上對紀委內部的權力抓得很緊,不容別人胡亂插手。陳風想要安插人還好說,畢竟是一把手,付先鋒排名第三,還把手伸到了紀委裡面,真是自找麻煩。
他就對付先鋒意見大了。
“我說話粗,但辦事不粗。我就是從基層上來的幹部,付書記不是最喜歡說有基層工作經歷嗎?我的基層工作經歷比在座的各位都豐富,怎麼我的官反而不是最大?”秦拓夫說話直不假,但心眼不直,也不少,“付書記從京城空降到了燕市,以前好象也沒有在地方上的從政經歷,更沒有擔任過副書記,怎麼我覺得付書記的工作也做得非常不錯,不象沒有經驗的人?”
這話問得有趣,連陳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埋怨秦拓夫說道:“拓夫,開會時,嚴肅一點。”
秦拓夫不以爲然地說話:“開會就是大家商量事情,商量事情,有嚴肅的時候,就有活潑的時候。要不怎麼當年主席教導我們的說,要團結緊張,嚴肅活潑。你們嚴肅,我就活潑好了。”
衆人又是一陣鬨笑。
付先鋒做事情喜歡一板一眼,他哪裡知道真正從基層上來的幹部,插科打諢的水平一流,在下面許多事情就是在嘻嘻哈哈中定下來的。他還以爲秦拓夫是故意搗亂,就是要讓他難堪,就不快地說道:“說了半天,秦書記對鍾義平的提名是什麼態度?”
“鍾義平小夥子人不錯,有學歷有能力有毅力,下去當個常委、鄉黨委書記也不是不可以……”秦拓夫看出了付先鋒動怒了,心想小毛孩子一個,在我面前還想裝大瓣蒜,還嫩了一點,玩手腕,不是你是什麼太子黨就比別人高明。
微一停頓,秦拓夫見付先鋒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就又一笑說道:“我聽了方部長的提名意見,也聽了付書記的反對意見,感覺還是方部長的提名意見說得透徹一點,讓人信服,而付書記的話空洞一點,沒有打動我……我決定,等等再表態,再聽聽付書記的高論再做決定。”
付先鋒明白過來了,秦拓夫是拿他取笑,等着看他的笑話,不由怒道:“秦書記,常委會上各位領導都在,請您自重。”
秦拓夫氣不順,被付先鋒一個不到40歲的人當面數落,頓時臉色一寒,“啪”的一聲拍案而起:“付先鋒,我老秦哪裡不自重了?你倒是說說,你一口一個沒有基層工作經驗,怎麼不說說你自己?”
常委會上拍桌子的現象不少見,甚至還有罵孃的事情發生,都是人,不是說當了官就改了脾氣了,所以大家面面相覷,雖然都是一臉吃驚,卻也沒有人表現得過於驚愕。
倒是秦拓夫拍完桌子,說完話,又自顧自坐了下來,看了大眼瞪小眼的衆人一眼,又笑了:“怎麼了?沒見過我老秦拍桌子?當年我在下面開會,還罵人打人呢!革命工作,難免要真情流露,對不?話說當年太祖還在會議上罵娘,我老秦沒有太祖的氣概,拍拍桌子也不算什麼,是不是?”
比起付先鋒,在座的大部分人還是和秦拓夫相處的時間長,知道他粗中有細的性格,也知道他今天的舉動肯定是借題發揮,估計是哪一方面付先鋒得罪了他。這種不大不小無傷大雅的事情,誰又會認真?就連陳風也笑罵說道:“行了老秦,收起你的粗暴作風,文明開會。”
“要比文明,我老秦不比任何人差。”秦拓夫坐了下來,恢復了一臉平靜,十分禮貌地說道,“請付先鋒繼續發言,謝謝。”
付先鋒怒火攻心,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秦拓夫老奸巨猾,臉色說變就變,既能嚴肅認真,又能胡攪蠻纏,他才明白,比起在基層混跡多年的官員,他在靈巧多變方面,還差得太遠。
想笑就笑想鬧就鬧,也是難得的本事,也能在真真假假之中,讓別人摸不着頭腦。你一犯暈,他就勝利了。
付先鋒有火發不出,只好看了譚龍一眼,緩慢地說道:“我的意見還是鍾義平的提名不合適,請各位常委都發表一下看法。”
譚龍的目光有點躲閃,沒有和付先鋒的目光對視,讓付先鋒忽然心中閃過一絲疑問,纔想起在上常委會之前,他和譚龍、何江華通氣的時候,說到讓他們配合他反對鍾義平的提名,二人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頭,沒有說話。
付先鋒認爲他們之間是同一陣地,肯定有了足夠的默契,也就沒有多想,還想再強調一句時,譚龍和何江華藉口有事就先離開了。當時他還有點不解,怎麼二人好象有事揹着他一樣?
譚龍和何江華都沒有搶先發言,而是讓別人常委先發表意見。政治委書記陳玉龍、宣傳部長回永義相繼發言表示贊成江天和張健的提名,反對鍾義平的提名。和陳風所料的情景一樣,不過出乎陳風意外的是,統戰部長薄厚發並沒有中立,而是也對鍾義平提出了反對。
形勢十分嚴峻,陳風甚至已經下了結論,鍾義平的提名必然通不過常委會,夏想的心思白費了。正當陳風考慮着最後如何擱置時,忽然耳邊響起了譚龍講話的聲音。
譚龍一開口,就讓陳風大吃一驚。
“鍾義平同志早在城中村改造小組的時候,就工作認真,爲人誠實可靠,是個信得過的好同志。他雖然沒有基層工作的經歷,但有學歷有見識,在工作中沒少和老百姓打交道,擁有處理各種基層情況的經驗,我覺得組織部對他的提名是合適的,是經過認真考覈的,我附議組織部的提名。”譚龍說完,目光飛快地看了付先鋒一眼,隨即又落在了何江華身上。
不止陳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莫名地看了譚龍一眼,付先鋒更是驚訝萬分,目光直直盯着譚龍不放。
怎麼可能?誰不知道譚龍和他的關係,現在譚龍公開在常委會上和他唱反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付先鋒心中猜疑不定,又看向了何江華。
何江華目光中閃過一絲無奈,隨即開口說道:“我也贊成組織部的全部提名。”
只說一句,就急忙閉口,再也不發一言。
付先鋒簡直要發狂了,他原以爲憑藉他的義正言辭的觀點和鏗鏘有力的發言,一定能打動中間派,肯定可以阻止鍾義平的提名獲得通過,而且他也吃定了陳風和胡增周不會強出頭的態勢,正是打擊夏想氣焰的最好機會,誰料到,中間派贊成了他,最後竟然被自己人拆了臺!
付先鋒今天是第二次發火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是自己氣自己,好個譚龍,竟然來了一手釜底抽薪,自己怎麼當時那麼笨,沒有注意到譚龍的異常?還是自信過度,認爲譚龍就一定附和自己。轉念一想,譚龍不應該支持鍾義平的提名,鍾義平是夏想的人他不會不知道,譚龍和夏想之間的關係,又不是一天兩天不和了,怎麼就突然間譚龍會支持夏想的人到安縣擔任重要職務?
肯定是哪裡出了狀況!付先鋒片刻之間尋思過來,隨後又一琢磨目前的局勢,方進江、李丁山、譚龍和何江華都表示了支持,雖然有他和陳玉龍、回永義、薄厚發的反對,現是四比四持平的僵局,但不要忘了,秦拓夫的態度雖然模棱兩可,但付先鋒對他也不抱希望,最主要的是,陳風和胡增周都老神在在地沒有表態,他們不會強出頭是不假,但眼下形勢大好,豈有不坐收漁利之理?
付先鋒心中一聲喟嘆,形勢急轉直下,大好局面毀於一旦,讓他痛心疾首。只是他始終不明白的是,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難道其中又有夏想的手段?
秦拓夫看了一臉沮喪的付先鋒一臉,倒沒有拿出痛打落水狗的無賴出來,而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就棄權好了,決定權交給陳書記。”
陳風暗罵一句老滑頭,剛纔耍了瘋,現在又裝好人,兩邊不得罪,這個秦拓夫,誰要小瞧他沒文化誰準吃虧。不過身爲書記,該最後主持大局的時候就必須要拿出一把手的氣概出來,不過因爲胡增周還沒有發言,陳風就問道:“增周說說。”
胡增周也在納悶怎麼突然之間就形勢大變,好奇歸好奇,關鍵時刻還是要堅定立場,夏想的面子必須給,何況現在又是順水人情的事情,就說:“鍾義平同志還是有能力勝任旦堡鄉黨委書記一職的,我覺得應該給年輕人一個成長的機會。”
陳風見好就收,就做了總結性發言:“此次常委會是一次民主的會議,大家的討論很激烈,發言很精彩,最後通過了組織部對安縣人事的提名……”
在並不熱烈的掌聲之中,一次重大的人事安排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