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聽到元明亮低沉且失落的聲音,不免也是微微感慨,就說:“元先生請講,我洗耳恭聽。”
“國內的官員,象您一樣真正能爲老百姓做點實事的,太少了。您在燕市可以翻雲覆雨,但離開燕市,離開了身邊力量的輔助,我敢說,今天的失敗者將會是您!不過人生沒有回頭路可走,我輸了,也願賭服輸。我想說的是,您總有一天會離開燕市的,到了別的地方上任,希望您還有一顆大公無私之心,希望您在面對比我險惡無數倍的勢力之時,還能行得正,站得穩!”
電話斷了,“嘟嘟”的忙音彷彿是元明亮最後的告別。
夏想愣了一會兒神,心思忽遠忽近。元明亮的肺腑之言其實是告誡,或者說是警告,是告訴自己,他會一直在背後觀察自己以後所走的路,看看自己是不是在離開燕市之後,還有勇氣面對更多的挑戰。
也許有,也許會奮不顧身,也許也有退縮的時候,夏想現在不敢肯定地回答自己……國內的政治,複雜多變,又有太多埋藏在底下的隱性關係,不知道走到哪裡就會無意中觸到地雷陣。
……下馬區的經濟隱患解除了,但和付先鋒之間的問題,其實還沒有解決,因爲還有一個四牛門引而未發。
上次將譚廣洪移交到市局之後,夏想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解決元明亮的問題上面,對譚廣洪的命運不再操心。不操心不表明不關心,他還是在暗中關注着付先鋒的一舉一動,就看付先鋒如何施展手段,將譚廣洪撈出來。
事實和夏想預計的相去不遠,經過市局的審理,譚廣洪交待了該交待的事情之後,就由陳玉龍親自出面,再有付市長直接打電話給孫定國,要求照顧四牛集團的情緒,既然事實確鑿,譚廣洪沒有罪名,就儘快放人。
孫定國只拖了兩天,就很給面子地放了人。
放人之後,譚廣洪回到四牛集團。不料兩天後就傳出消息,譚廣洪被集團停職反省,何時重回工作崗位,董事會暫時沒有定論。
譚廣洪清楚哪裡是什麼董事會的意見,根本就是楊國英見他沒有了利用價值,將他一腳踢開了。他心中鬱悶難安,憤憤不平,就想找付先鋒評評理,因爲他自認和付先鋒的關係還算不錯。
不料付先鋒直接就拒絕了他的求見,還轉告他,安心服從集團的命令,就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否則以後的事情就不好說了。譚廣洪明白不好說的意思就是他在四牛集團沒有什麼希望了,就更是煩躁得不行。
儘管譚廣洪也清楚,現在他正在風頭浪尖之上,回家休養一段時間,也是低調處理的正常策略,是現階段最穩妥的辦法。但他要的是付先鋒或楊國英的一句承諾,因爲他並沒有向區局和市局透露任何四牛集團的商業機密,把肖老泉之死也掩蓋得非常好,爲集團可謂鞠躬盡瘁,一人就承擔了全部罪名,他需要的是集團給他一句安慰,一個承諾,一個希望。
付先鋒還好一些,多少安慰了他幾句。楊國英在和他見面之時,只是對他在裡面說些什麼十分關心,對他本人的前途和所受的委屈,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就讓他始終覺得非常不滿,認爲集團虧待了他。
譚廣洪表面上在家休養,心裡哪裡閒得住?對集團的事情十分關注,唯恐一個會議之後,他被人取而代之。還好,他的副總的位置還暫時保留,不過他的工作已經由另一個副總暫時代管,也讓他放心不少,就安心地等待東山再起的一天。
同時,譚廣洪也十分痛恨肖老泉,好死不如賴活着,一把年紀了,還和小年輕一樣玩什麼跳河自殺,真是吃飽了撐的。現在好了,你一個窮鬼死就死了,卻惹得四方不安,媽的,咒你不得好死!
就在譚廣洪放出後不久,肖老泉的案子結案,警方既沒有對外公佈,也沒有通報新聞媒體,只是一般的刑事案件了結。兩天後,肖老泉火化。一個貧苦的老人走完了平淡的一生,臨死,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爲何而死,是不是死得其所。
肖波和波麗哭得死去活來,夏想雖然知道肖老泉不會白死,就等時機成熟時,會將四牛門提前引爆,可以挽救無數家庭的幸福。雖然不是生得光榮,至少在他的心目之中,也算是死得偉大了。只是有些事情永遠不能對外透露,他也就只能安慰肖波和肖麗,儘可能爲他們安排了一份好工作了事。
肖波和肖麗都辭去了四牛集團的工作,錢賺得再多,在逼死他們父親的養殖場上班,良心難安!
肖波和肖麗都去了小時新型建材廠上班,嚴小時給他們安排了不錯的崗位,並且開出了3000元的高薪,因爲肖老泉之死,間接化解了四牛集團對小時建材廠的壓力和誹謗——四牛集團針對小時建材廠水污染的指責,在譚廣洪被扣押之後,就立刻悄無聲息了。
嚴小時也從肖老泉的案件之中看出了端倪,也隱隱聽說了四牛集團的病牛是因爲他們自己餵了有添加劑的飼料的原因,沒想到自己弄出了事情反而還要將髒水潑到別人身上,她氣急了,直接打電話給範睿恆,要求還小時建材廠一個公道。
範睿恆卻沒有替小時建材廠出頭的想法,反而勸說嚴小時不要再提及此事,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不要揪住不放:“四牛集團,省裡都要給幾分面子,你的小時建材廠只是一家民營企業,事情能圓滿解決就很不錯了,就不要再多事了……”
嚴小時氣不過:“哼,從省長的立場來說,是四牛集團故意欺負人。從姨夫的角度看待問題,外甥女受了屈,您一點也不管不問,我找姨訴屈去。”
範睿恆無奈地一笑,掛斷了電話。他對嚴小時確實照顧不多,一方面是他比較愛惜羽毛,潔身自好,凡事喜歡做得巧妙一些,不讓人挑出理來。另一方面他的夫人也就是嚴小時的親姨,不愛過問政治上的事情,也很少因爲家裡人的雜事開口求他,所以他才能做到對嚴小時照顧不多而後院穩定。
嚴小時也只是說說而已,纔不會去求親姨,而是向夏想救助。不料夏想也是和範睿恆一樣的態度,勸嚴小時不必斤斤計較,事情過去即可,安心做好做大小時建材廠纔是正理。
嚴小時和範睿恆是撒嬌,和夏想就是爭論了,氣得笑了:“你怎麼和我姨夫一樣,說話哼哼哈哈地打官腔?也對,連我姨夫貴爲省長也奈何不了四牛集團,你一個區委書記,更是要退讓三分了?算了,不勉強你了。你們官分大小,但官僚主義不分大小,都一樣。”
夏想搖頭一笑,沒有反駁嚴小時的指責。現在不是和四牛集團計較這些小事的時候,夏想想要做到成功地引爆四牛門並且置身事外,就要做出一個樣子出來,就是在明知四牛集團故意陷害小時建材廠的情況下,不聞不問,就是要讓外界以爲他也畏懼四牛集團的威風,不敢向四牛集團討還公道。
討還公道有許多方式,不一定非要理直氣壯地找上門去,氣勢洶洶要和對方理論,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纔是正理,許多時候,躲在背後指揮若定,看着對方身陷狂潮之中,也是一種勝利。
兩軍相遇,勇者勝,是勝利。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也是勝利。夏想想要的效果就是深藏身與名,只管點火引爆,不讓別人知道他是誰。
8月底,下馬區恢復了良性的秩序,一切井然有序,房價漲勢平穩,各歸其位,各大開發商重新掌握各自的樓盤,沒有一家敢再主動挑起事端,前車之鑑,歷歷在目,消費者不清楚,他們卻都清楚在事件背後,慘敗的元明亮損失有多慘重,誰也不敢再去放手一試,去將眼前的大好前景毀於一旦。
主要也是達才集團和遠景集團的兩大項目已經破土動工,以強大的實力和號召力將下馬區的房價穩定在一個合理的價位之下,而一向喜歡搗亂的趙康和鄭毅也突然之間老實了許多,乖乖地將價位定到了平均水平,再也不再發表什麼煽動性的言論來攪亂市場。
夏想也每天上班下班,彷彿隨着元明亮的離去,下馬區真的完全進入了和平時期,而四牛集團的問題以及肖老泉之死,已經隨風遠去,飄蕩到了不知名的天邊,被人遺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對於肖老泉之死,夏想一直記在心上,不敢稍忘。肖老泉和無數貧窮的社會底層的百姓一樣,善良、軟弱,卻又良心未泯,想反抗,卻又被一層層關係網籠罩,無力衝破龐大的利益團伙佈置的大網,最後只能以死相拼。
即使是死,也未必能和勇敢的魚一樣來一個魚死網破,因爲有可能人死了,如果遇不到合適的人的過問此事,或許還會白死。白死、屈死的人何其多,如果不是遇到夏想,肖老泉也只能含恨九泉了。
不過即使遇到的是夏想,夏想也只有採用曲線和隱晦的方式,才能達到目的,面對四牛集團的強勢,他也感到無能爲力,所有人都會保四牛集團,不止是付先鋒,他一個人挑不起一座大山。
儘管前路漫長而險阻,夏想卻相信憑藉他的智慧和巧妙的設局,可以在秋天到來之前,就將四牛門悄然引爆,還肖老泉一個公道,給付先鋒一個教訓,讓譚廣洪吃吃苦頭,也將後世臭名昭著的“蛋白精”事件儘可能地扼殺在搖籃之中。
其實在面臨無數家庭的幸福和付先鋒的前途的選擇之間,夏想毫不猶豫選擇的是前者。他清楚,如果他對四牛門引而不發,等到自然事發的一天,四牛門一旦發作,會比現在引爆威力增加無數倍,因爲已經死亡了無數嬰兒,毀掉了無數家庭的幸福。付先鋒必然要承擔相應的領導責任,就地免職是逃不過的。
但以無數家庭的幸福爲代價來換取付先鋒仕途上的折戟沉沙,代價太昂貴了,也太沉重了,儘管他很想讓付先鋒下臺。同爲家族中人,付先鋒比起邱緒峰、梅昇平相差太遠,爲人有許多讓人不恥的地方,但和千萬家庭的幸福相比,夏想還是寧願先提前引爆四牛門,儘管他也清楚,以目前的形勢判斷,四牛門爆發之後,付先鋒可能不會受到牽連,頂多會被省委訓戒談話,甚至還有可能毫髮無傷。
不過讓夏想也沒有料到的是,不久之後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導致事情出現了不可預料的巨大偏差!
平定了下馬區的市場秩序之後,元明亮黯然收場,狼狽離開下馬區,四牛集團雷聲大雨點小,氣勢洶洶要找小時建材廠的麻煩,卻突然之間沒有了下文,曾經盛傳夏想惹得省委書記和省長震怒,還有人傳言說是夏想將會被拿下,不料風聲過後,夏想還是穩穩地坐在下馬區第一人的寶座之上,於是在下馬區,各種流言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儘管衆人都知道夏書記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不象一些一把手小心眼又小氣,非要追查是誰散佈的流言,但大家都是官場中人,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夏想還是下馬區的一把手,人心穩定之後,總有好事者會向書記打小報告,誰現在再胡說八道,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下馬區立刻恢復了緊張的氣氛,人人賣力工作,不但秩序井然有條,而且夏想的權威進一步得到了加強。
因爲李涵十分識趣地收斂了許多,不但走路時氣勢黯淡了不少,還大事小事都向夏想請示,完全迴歸一個區長應有的姿態,甚至說,比一般的二把手的態度更謙恭,更低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涵認輸了。
不認輸不行,經過一系列事件之後,李涵已經看清了形勢,付先鋒身爲市長也敗給了夏想,在長基商貿一敗塗地的過程之中,一市之長也束手無策,被夏想打得落花流水,他不過是區長,在夏想面前既沒有級別上的優勢,又沒有政治智慧方面的過人之處,如何和夏想鬥?現在連付先鋒都偃旗息鼓了,他何必再在夏想面前裝腔作勢?
壓不住又鬥不過,李涵就只好再夾起尾巴做人了,更何況他在和付先鋒打交道的過程中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付先鋒的爲人有太多不可取之處,關鍵之時靠不住,跟緊他,有用的時候還好說,沒用的話,就會被一腳踢開。
李涵就決定從此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爭取借下馬區經濟騰飛的東風,配合好夏想的工作,拿到該有的政績,然後順利接任區委書記職務,再以後,邁入正廳的序列,也算有所成就了。
李涵向夏想表示了低頭,李涵一系自然也就全部低調行事,下馬區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平和發展期。
夏想也是心中大慰。
9月初,在召開一次全體會議之時,夏想對下馬區今後的經濟發展提出了三點意見,一是繼續穩定房價,維持現有的良好的市場秩序,打擊任何炒房的遊資行爲。二是加速引進高新技術產業。三是開發以下馬河爲龍頭的旅遊業,實施第二階段的振興下馬區的計劃。
下馬河已經在7月底就全線通水,一通水,兩岸就開始興建遊船碼頭,呈現一片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
全線通水之時,葉石生親臨並且出席剪彩儀式,轟動一時。通水後,夏想也曾坐船繞行下馬河一週,體會最深的是,浩蕩下馬河,確實有了一條小河的氣象,雖然只是一條100多公里的小河,但波光浩渺,座落在缺雨少水的燕市,也是難得的清涼之境。
不過沿河兩岸,不少地方一片荒涼,不是荒山就是荒地,可採發利用的價值巨大。相信隨着下馬河的全線通水,在不久的將來,將會形成一個100多公里長的兩岸經濟帶,有效地帶動就業和拉動需求。
夏想站在辦公室內,遠望遠處的下馬河兩側,遠景集團的水景公園正在如火如荼地施工,熱鬧和喧囂撲面而來,讓他心情舒暢。
或許,在等最後的時機來臨之前,還能有一段稍微放鬆的時光,夏想微微伸了伸懶腰,正想下班回家,電話卻意外地響了。
一般下班之前的電話沒什麼正事,不是請吃飯,就是送禮,夏想今天心情不錯,不想接。扭頭看了一眼來電話號碼,覺得有點熟悉,想了一想,忽然愣住了。因爲他意識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巧合,來電正是衛辛的號碼。
衛辛以前用的不是移動的號,是聯通的號。後世她認識他之後,才因爲他的原因換成了稱動,而且還和他一起辦了一個情侶號。今世衛辛一直用的是移動的號,他也存在了手機之中,但今天打來的電話卻不是她原先的號,而是她後世和他一起用的那個移動情侶號!
時空變了,但有些事情還是有着巨大的慣性,一直未變。衛辛怎麼今生又偏偏選中了這個號碼?
夏想錯愕之餘,還是接聽了電話,裡面傳了衛辛柔柔的略帶沙啞的嗓音:“喂……晚上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