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越來越危急,下馬河的河水不但奔流得越來越快,而且轟鳴聲也越來越響,聽得人心驚肉跳,對於許多平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水的燕市市民來說,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夏想踩在積水之中,接到了孫現偉的電話:“領導,一共60臺水泵,正在送往西面荒山,不過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西邊荒山是排水的好地方,但不通車,車停在了山邊,距離指定的地點,還有2公里……”
孫現偉的聲音忽然中斷了,夏想猜想可能是雨大將手機淋壞的緣故,過了片刻,蕭伍的電話打了過來:“領導,現偉剛纔摔了一下,人沒大事,不過好象腳腫了,我讓人送他去醫院了。”
“好,我馬上過去。”夏想轉身對李涵幾人說道,“李區長,你和傅主任在指揮部指揮,我去西部荒山查看一下運送水泵的事情,天宇,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去。”管新望自告奮勇地說道,他倒想看看夏想只是口頭上說得漂亮,還是真是一心爲公的好官。
夏想也沒有多想,覺得帶着管新望也有用處,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然後叫上幾個得力的手下,坐上區委唯一的一輛越野車,迅速向西疾駛而去。
積水已經有兩尺多深,越野車飛速駛過,劈開一道雨道,聲勢驚人。雨點打在車上,響聲也是大得嚇人,可見雨勢沒有一點減少。夏想沒有開車,坐在後座沉思。
總說政府的力量有多大,其實真正動員力量的時候才知道,麻煩和困難永遠比辦法多,解決一件事情,馬上就有另外的麻煩找上來。以前經常在電視上看到許多官員指揮若寶,奮戰在抗洪救災的第一線,現在夏想置身其中才知道,演戲容易,幹實事難。說漂亮話容易,打出一場漂亮戰,難上加難。
就如眼前一條不大的下馬河,足足難倒了無數人,就是一個簡單的水泵問題,就生髮出意外的難題,誰知道下一步,還有什麼人爲的麻煩在等着他?
趕到水泵停放地點時,已經是凌晨1點多了。路上積水過多,司機不敢開快。司機是老司機了,知道車速過快的話,容易在水面之上形成水漂效應,萬一車輪不受控制,就有可能出現不堪設想的後果。車上坐的是下馬區委書記和常務副區長,可不能有絲毫閃失。
況且夏書記又是一個爲百姓着想的好書記,出了什麼事情,司機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儘管夏想一再催促,他還是以穩妥爲上,穩穩地控制住了安全的車速。
雖然是深夜,又是風雨大作,但在眼前一字排開十幾輛卡車,車上全是小型水泵——施工單位都會自備水泵,用來打井抽水之用——小型水泵兩米長,重約50公斤,一個人扛起稍嫌吃力,兩個人擡也不太好擡,因爲兩頭都是圓柱,沒有把手的地方。
夏想看了看在場的人,孫現偉也是一時倉促,只讓十幾名工人隨行。十幾人將60臺水泵送到2公里之外的地點,就是累死累活,幹到天亮也不可能,而且還有幾臺大型的自備柴油發電機組,一臺自備發電機至少要四人才能擡動——夏想暗暗搖頭,大意了,沒想到處處有困難,還真是經驗少,想問題時不夠全面,準備不足。
他還沒有開口讓蕭伍立刻叫人前來,蕭伍就已經說道:“有50名工人正在陸續趕來,應該夠用了。”
夏想點點頭,還行,蕭伍到底是當兵出身,在關鍵時刻能想到解決的辦法並且及時做出了安排,也算是不錯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誇蕭伍一句,電話就響了。
讓夏想沒有想到的是,打來電話的,居然是陳錦明:“夏書記,我是金樹集團的陳錦明。下馬河形勢告急,金樹集團要爲區委區政府分憂,要爲下馬區百姓貢獻愛心,火樹大廈現在免費對外開放,讓市民進來避險,同時,集團出人出力出物資,只要您一聲吩咐,要什麼有什麼,只要能保住下馬區的平安,您說什麼我都全部照辦!”
曾經在後世的非典之時,有不少商人大發國難財,置國家和百姓的生命利益於不顧,只管自己大發橫財。而在國家剛剛成立之時,也有黑心的資本家在棉衣之中用爛紙代表棉花,結果凍死無數戰士,與陳錦明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願意和區委區政府一起抗洪救災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
中國,從來不缺缺德的商人,也從來都有正直的有良心的企業家。成達纔是,陳錦明也是。
夏想對陳錦明表示了感謝之後,就掛斷了電話,電話剛停了片刻,就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現在時候的電話,每一聲都讓人心驚肉跳,都讓人有失神的感覺,夏想一看是陌生號碼,愣了一愣,心想此時此刻的電話,應該沒有閒事,就接聽了電話。
裡面傳來了急促的熟悉的聲音:“夏書記,我是熊海洋,聽說您現在需要人手?要多少,我這裡都有。”
關鍵時刻,還是老朋友靠得住。也不知道熊海洋從哪裡聽到的消息,竟然主動打來電話要求幫忙,夏想也是有些感動:“老熊,我代表區委區政府和下馬區10萬老百姓,謝謝你了。”
熊海洋可當不起夏想鄭重其事的一謝,忙不迭說道:“夏書記可別這麼說,您這麼說,就是把我當成了外人。您說,需要多少兄弟,我馬上組織,一個小時內準趕到。”
用別人夏想還太放心,讓熊海洋出力,他心裡踏實,就不客氣地說道:“人越多越好,立刻趕到西部荒山。”
“您等着,馬上到。”熊海洋粗着嗓子喊了一聲,聲音中透露着興奮和激情,“夏書記,老熊不會給您丟人,您等着瞧。”
夏想心中一熱,熊海洋剛纔的口氣,和當年他在安縣之時一模一樣。人總是有懷舊的心思,熊海洋的一番話,立刻激起了夏想心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大喊一聲:“蕭伍,立刻將水泵全部卸下,等人手湊足之後,立刻支上抽水。”
夏想一聲令下,同時搶先一躍,跳到了一輛車上,衝一個站着發愣的工人笑道:“愣着幹什麼?快搭一把手。”
工人名叫唐逸,今年20歲,剛從老家出來沒幾天,以前見過的最大的官兒是村支書,他也知道眼前的夏想是區委書記,比50歲的村支書年輕20多歲的大官兒,就讓他一下愣在當場,大腦就有點短路,生鏽一樣運轉不動了。
天,村裡天天鼻孔朝天的村支書和眼前的一臉笑容的年輕人一比,聽說級別差了十萬八千里,可眼前的大官兒怎麼這麼平易近人?怎麼笑得這麼和善?
一愣神兒的功夫,唐逸就錯失良機,失去了和夏想一起搭手擡水泵的大好機會,被旁邊的同村的張揚搶個正着。張揚露出一口白牙,他長得黑就顯得牙白,機靈地一笑,搶在唐逸面前,嘿嘿說道:“我來和夏書記搭手,我勁兒大,唐逸沒力氣,和他擡,累着您。”
小夥子挺有眼色,夏想也沒時間去照顧唐逸的情緒,就和張揚一起擡起了水泵,從卡車的後廂下來。等他和張揚落地後,唐逸才醒過味兒來,追悔莫及,多好的可以和大領導一起擡水泵的機會,就被他白白浪費了,真是笨到家了。
唐逸的後悔沒人理會,但夏想一動手,榜樣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尤其是夏想是區委書記的身份,又沒有一點架子舉動,立刻贏得了當場所有人的好感,頓時大家一哄而上,七手八腳地幹起活兒來。不出半個小時,就將水泵全部從車上擡了下來。
唐逸突然之間就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一咬牙,一人扛起一臺水泵,大聲說道:“100來斤,不沉,我1個鐘頭就能扛到,兄弟們,上。”
唐逸是所有工人之中個頭最矮、力氣最小的一個,他一發狠,也能扛起一個百十斤的水泵,大家就不甘示弱,都紛紛扛起一個,跟在唐逸身後,朝2公里之外的地點進發。
管新望被工人們熱血沸騰的力量感染了,他一向看不起沒有文化的工人,認爲他們是社會最底層的人,粗魯而且不堪,只會幹一些粗笨活計,沒有什麼可取之處,沒想到,關鍵時刻,工人們的力量迸發出來,也有鼓舞人心的力量,他就自告奮勇地在前面帶路,要陪工人們走一程。
夏想留在原地等候了半個小時,熊海洋就帶着工人大隊伍趕到了。
讓夏想吃驚的是,老錢竟然也在隊伍之中。
老錢上次傷腿之後,足足養了半年多才出院,後來又靜養了半年,算是恢復了正常的行走,不過還是走不穩,只能慢走不能跑步。夏想時常抽空去看望老錢,還特意叮囑蕭伍,一定要照顧好老錢的生活。
老錢一家人不是在江山房產工作就是在天安房產上班,收入不錯,待遇很好,生活得十分幸福。
熊海洋來到夏想面前,搓着粗糙的大手,咧嘴一笑:“能和夏書記一起並肩作戰,我渾身充滿了力量。”
夏想和熊海洋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熊,下馬區10萬百姓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告訴兄弟們,別怕累別怕苦,別怕肩膀疼,把水泵安全地運到指定地點,記他們大功一件,我親自請他們吃飯,每人敬他們一杯酒!”
熊海洋氣勢高漲,回頭大喊:“兄弟們,聽到夏書記的話沒有?夏書記要敬你們酒,你們要是草包,就現在回去,我不攔着。你們要是慫包,半路上歇菜,喝不到夏書記的酒,也別怪我沒叫你們來,是你們自己不爭氣!”
“不丟人!”
“請夏書記放心,我們不是草包!”
“誰也不慫,上!”
夏想的名頭足夠響亮,在工人之中有絕對的威望和驚人的號召力,熊海洋一嗓子喊出,羣情激動,歡呼聲此起彼伏。雖然大雨嘩嘩下,但澆不滅工人們心中的火焰和熱情,他們紛紛跳下卡車,兩人一組,擡起水泵就朝目的地進發。
幾分鐘時間,幾十臺水泵就被熊海洋帶來200多名工人一掃而光,剩下的工人組成七八人的團隊,開始擡動自備發電機。
夏想被勸到一邊——身爲一把手和總指揮,他不能再衝到第一線了,陳天宇不允許,晁偉綱不同意,就是熊海洋也不幹,他也不再勉強,就來到老錢面前,半是埋怨半是關心地說道:“老錢,你腿腳不利索,怎麼也來了?老熊也真是,非把老錢拉來幹什麼?又是晚上又是大雨,寒氣入體,讓老錢受了風寒怎麼辦?”
老錢連連擺手:“夏書記可別這麼說,我一輩子勞累慣了,閒不着。主要也是想您了,就想過來看一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腿腳雖然不好使了,可是也能幫着搭一把手,就是您別嫌棄我不中用就行了。”
老錢一臉愧色,因爲他不能幫上大忙而心中不安,過意不去。
夏想感慨萬千,拉住了老錢的雙手,多好的工人兄弟,從來都是一副低下謙恭的姿態,從來不覺得上次救他一次是天大的恩惠,而認爲是理所應當,樸實的情感讓人真心感嘆。
夏想就讓老錢緊跟他的身邊,還特意讓晁偉綱將雨傘交給老錢,讓老錢專門給他打傘。果然老錢高興了,雙手舉着傘,爲夏想撐起一片晴空:“請夏書記放心,打傘這樣的小事我再幹不好,我就真是一點用也沒有了,不用您說,我自己就走。”
夏想要的就是讓老錢感覺到他自己還有用武之處,否則他也不願意讓老錢給自己打傘。
晁偉綱和陳天宇對視一眼,都對對方眼中看到了歎服。夏書記雖然貴爲區委書記,但卻細心到用心照顧一個老工人的感受,真是一個少見的好領導。
陳天宇也是暗暗佩服,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和夏書記一樣在細節上都考慮得十分周到。他雖然也知道老錢爲夏書記做過什麼,但在夏書記爲老錢做了許多事情之後,用不着還對老錢當成親人一樣對待……
不理解歸不理解,陳天宇還是對夏想爲人十分欣賞,認定夏書記能對一個工人也有情有義,對其他一直跟隨他的人,也一定不會拋棄。
夏想隨後也和衆人一起步行前往抽水地點。
山路崎嶇難走,天上有雨,地下有泥,還有積水和雜草,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才趕到目的地。夏想從昨天天一亮,一直堅持到現在,雖然仗着年輕力壯,還吃得消,不過也是覺得有些透支體力。再加上雨夜冰涼,淋了多半天的雨,他就隱隱有點風寒的跡象。
陳天宇更是噴嚏不斷,已經感冒了。晁偉綱還好一點,據他說他以前在學校裡就愛跑步,身體素質非常好,所以是幾人之中最結實的一個。
夏想強打精神,不親眼看到抽水緩解下馬河的壓力,就是現在給他一杯熱水一張舒服的牀,他也閉不上眼。
還好蕭伍和管新望沒有讓他失望,他趕到了時候,管新望已經指揮工人將水泵放置完畢,並且啓動了發電機,然後幾十臺水泵一字排開,一頭伸入下馬河,一頭通向荒山,隨着蕭伍的一聲令下,幾十臺水泵依次轉動,轟響之中,源源不斷的河水被抽取到荒山之中,流向了廣袤的荒野。
荒野足夠大,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邊,就是將整個下馬河的河水都灌溉其中,也沒有問題。
看到嘩嘩的流水奔向不知名的遠處,夏想的一顆心算是落到了實處。蕭伍湊上前來,不解地問:“領導,直接扒開河堤不就行了,怎麼還要這麼費勁拉來水泵抽水?”
夏想還沒說話,正好管新望過來,就解釋說道:“下馬河地勢低,形不成倒灌效應,必須抽水才能解決問題。還有,水泵抽水好控制水量,扒開河堤?扒開容易合上難。”
蕭伍嘿嘿一笑:“我是不懂,所以才問的。不過我不是隨口一問,領導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管新望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這話說的,要是夏書記讓你跳河,你也跳?”
“領導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蕭伍只是簡單地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管新望愣住了,不解地看了蕭伍幾眼,彷彿不能理解蕭伍到底爲什麼死也要聽夏想的話。
幾十臺水泵雖然全是小型水泵,但勝在數量夠多,一起開動之下,也是聲若雷震,威力驚人。滾滾的下馬河的河水,在幾十臺水泵的連番作業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一條白龍流向了黑暗的遠方,聲勢浩大,場面喜人,讓人看得熱血沸騰,儘管天上雨勢不減,但不多時,就能看到下馬河的水勢上漲減緩。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夏想接到了李涵的電話:“夏書記,城區內的下馬河水位下降了!不過,又有新的問題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