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摸個底,和同志們隨意聊聊,只代表個人意見,不代表市委的看法,常務副局長的人選最後敲定,還是由財政局自己決定,然後上報到市委。行了,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個會要開,就不久留了……”
夏想見好就收,起身就走,令狐百有氣發不出,有話說不出,只好極不情願地起身送夏想。夏想說得輕巧,實際上剛纔所有班子成員除他之外,都認同了羅慶的提名,他再攔着,就是他不會做事了。
報就報,看艾書記會批纔怪。令狐百打定了主意。
剛到樓下,李財源接了一個電話,臉色大變:“夏市長,樂雪她被人民醫院趕了出去,扔到了大街上!”
“什麼?”夏想大吃一驚,他親自吩咐的事情,人民醫院的院長敢公然違抗,還敢將病人扔到大街上,太囂張了。
……
李財源的悲劇的根源,夏想昨晚從李家出來,就知道了一個大概。知道歸知道,想要徹底查明,還需要時間,而且事情過去了一年之久,恐怕許多證據都被消除了。
夏想最大的收穫是獲得了李財源的完全信任,並且讓李財源對他忠心耿耿,李財源將他所知道的郎市的一些內幕全部告訴了夏想。雖然只是一些表象,因爲以李財源的級別,不可能接觸到太多的深層次的東西,但李財源的聰明出乎夏想的想象,他非常善於分析和總結問題,從不少表象上得出的結論,如果讓自己來分析,也相差不多。
李財源是一個相當有政治天賦的人,可惜的是,時運不濟,既沒有後臺,又沒有遇到一個賞識他的領導,還有一點,很不幸他的第一步仕途是在複雜的郎市,因此,一直沒有太大作爲。
即使如此,李財源也憑藉個人的才能和努力,當上了副市長的秘書,而且還眼見一步就能邁入正科時,卻因爲一件意外,將他所有的夢想打碎,並且差點毀掉他的整個家庭。
事情的起因,夏想也知道了來龍去脈,但現在不是徹底查清真相的時候,因爲根據李財源的敘述,夏想知道他得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利益集團。
如果不是李財源足夠聰明,現在躺在牀上的就不僅僅是沈樂雪一人了,也許就是李財源一家人了。對方足夠強大並且絕對心狠手辣,也是夏想從未遇到過的強大的對手。
夏想要保護李財源,如果說僅僅是出於正義,或許有點自我拔高了,但夏想確實也是義憤填膺。當然他也有更深的考慮,將李財源拉在身邊,他可以充當李財源的保護傘,同時,也讓對方心驚膽戰,會時刻擔心舊事重提,但又因爲自己的原因,投鼠忌器,不敢再公開拿李財源如何,肯定會在背後想方設法對李財源不利。
在施展手段的過程之中,早晚會露出馬腳,讓夏想抓住。
只是在夏想才走出第一步之時,剛剛在財政局來了一手快刀斬亂麻,就有人已經對沈樂雪下了手,就讓夏想極度憤怒。
他顧不上向令狐百多說什麼,揮手告別財政局一幫人,急急向人民醫院趕去。
夏想走後,令狐百站在原地不動,愣了一會兒神,也不知道尋思什麼,忽然轉身吩咐:“立刻去人民醫院!”
令狐百也聽說過李財源的事情,見夏想爲李財源的事情這麼上心,就動了念頭,想親眼看看夏想會怎麼處理,更想看看夏想怎麼碰壁。郎市不是一個只憑一腔熱血就能幹出一番事業的地方,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等令狐百追趕夏想的車絕塵而去之後,羅慶望着令狐百的汽車消失在遠處,打出了一個電話。
夏想在路上就撥通了人民醫院院長裴國棟的電話。
裴國棟對夏想的置疑,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夏想就知道是裴國棟惹不起的人物,也沒衝他發火:“先保持好病人,最低限度也要先放在大廳裡,扔到馬路上,你等着受處分好了!”
沒發火,也沒客氣多少。
趕到人民醫院的時候,見門前圍滿了人,水泄不通,許多人站在外面看不清楚,還掂着腳尖向裡張望。人羣議論紛紛,大部分是看熱鬧的旁觀者,也有一部分是幸災樂禍的圍觀者。
“太可憐了,正輸着液就被趕了出來,人好象都昏迷了。”
“可不是,誰讓她惹了厲害的人物?你沒見剛纔那個人有多兇?”
“兇是兇,可是人家也有錢,你看脖子上戴得金鍊子得值好幾萬吧?那麼粗。”
“真傻,戴一條粗金鍊子,跟栓某種動物的鏈子一樣……”
“行了,你是妒嫉人家比你有錢,我要是有一條金鍊子,我也戴脖子上。金閃閃的多有派頭,晃瞎你的狗眼。”
“你再罵人,我打你!”
“你敢?”
“……”
人羣一陣混亂,有兩個人言語不和打了起來,正好夏想趕到,就趁人羣混亂之際,分開人羣進了醫院。
李財源看到周圍的看客,麻木不仁也就算了,還要窩裡鬥,真是讓人悲哀。
湯化來跟在最後,暗暗搖頭,夏市長真是年輕氣盛,人民醫院年年向大街上扔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管得完嗎?而且人民醫院還經常出醫療事故,治死人,多收費,60多住院的老頭的收費單上還有切除卵巢的項目,要是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堂堂的常務副市長都事事親爲,非得累死不可。
關鍵是,累死還落不了好。一沒政績,二不算成績,還會被人恥笑爲不務正業。
完了,跟了這樣的一個常務副市長,遠不如瑞市長成熟穩重。郎市局勢複雜,做不出成績,但身爲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想要明哲保身還是很容易的。夏市長倒好,先是在財政局敲打了艾書記的得力干將令狐百,現在又來人民醫院爲了李財源的老婆出頭,呵斥院長裴國棟——裴院長當年親自主刀救過古市長的兒子一命,是古市長的恩人,連古市長都尊敬三分,夏市長不顧不管,艾書記和古市長兩頭都得罪,以後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了。
湯化來搖頭嘆氣,緊跟着夏想來到醫院的大廳一看,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有兩個人耀武揚威地正在推一輛病牀,牀上的病人緊閉雙眼,已然昏迷。一頭白髮的院長裴國棟死死護住病牀,不讓兩人推走。兩人也多少忌諱裴院長的德高望重,不敢硬來,卻依然是不依不饒地想將病牀推出大廳,還時不時調戲一下一手舉手吊瓶的護士。
李財源見狀大吼一聲,衝上前去推開兩人,然後發瘋一樣護住了沈樂雪。沈樂雪雖然已經昏迷,但臉上卻掛着淚水,還倔強地緊咬着嘴脣。
夏想憤怒了:“你們是什麼人?太無法無天,人都昏迷了人,你們想要害死人?”
一個人晃悠悠過來,伸手想要推夏想:“你哪位?知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就亂管?奉勸你一句話,多管閒事多吃屁!”
湯化來再不情願也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作爲政府副秘書長陪同常務副市長外出,市長如果受了傷他安然無事,就算沒人追究他的責任,他自己也清楚會在所有領導的心目中將他看扁。他向前邁出一步,擋在夏想的面前,一伸手打開對方伸來的手:“別動手動腳的,告訴你,他是新上任的夏市長!”
市長的名頭確實夠響,一句話說出,對方的手就立刻縮了回去,不過還是嘴硬:“夏市長?肯定是副市長了?一個副市長有什麼了不起,就是古市長來了,也得讓我們三分……”
夏想纔沒空理會小嘍羅的叫囂,直接問裴國棟:“裴院長,到底怎麼回事?”
裴國棟第一次見夏想,剛剛在電話裡聽到夏想十分不滿的口氣,心裡對夏想也多少有點意見。不料一見本人,見夏想不但年輕,而且還輕聲細語,就對他的印象又有所改觀:“夏市長,本來我按照您的吩咐將沈樂雪安排到了特護病房,他們突然就衝進來,要將沈樂雪趕出去,因爲他們有人要住院,要徵用所有的特護病房。”
“徵用?”夏想怒極反笑,“他們是哪個黨政機關的?除了市委市政府之外,在郎市,還有人敢以徵用的名義說話,我倒想知道,天下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旁邊的兩人被湯化來攔着,本來就心裡十分不痛快,一聽夏想的話又十分刺耳,就怒了,一把推開湯化來,就要強行將病人推出大廳。
好嘛,在明知他是副市長的前提之下,還敢如此放肆,一點也不當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一回事兒,果然囂張無比!夏想扭頭對裴國棟說道:“讓醫院的保安過來,把這兩個人控制起來,出了天大的事情,我負責!”
夏想擲地有聲。
夏想早就看到保安已經在一旁準備就緒,遲遲沒有動手,應該是還沒有裴國棟的點頭。裴國棟惹不起對方,不敢負責,那就由他來承擔全部責任好了。
夏想從來不是逃避責任之人。
裴國棟見夏市長親自發話了,早就看不慣對方囂張氣焰的他也豪氣大漲,喊道:“保護病人第一!”
幾名保安立刻就衝了過來,按住了兩人。兩人還不服氣,一邊激烈反抗,一邊嚷道:“媽的,知道我們是誰嗎?你們醫院不想開了是不是?回頭就拆了你們醫院,讓你們知道厲害!”
兩人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估計也是保安早就氣不過,一出手就下了狠手。兩人的手被背到背後,疼得直叫:“快來人,快來人幫忙。他媽的老子胳膊要斷了,我一會兒非滅了你不可……”
話音剛落,忽啦啦從樓下跑下來十幾個人,當前一人一把抓住了裴國棟的衣服:“讓保安放手,裴院長,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有些人你惹不起,就別逞強。”
其餘的人上前,七手八腳就將保安打倒在地,將剛纔的兩人扶起來。兩人從地上起來之後,大怒,拎起椅子就要砸向保安。
裴國棟被人抓住衣領,看着眼前的人目露兇光,心中發抖。
他當了一輩子醫生,最不怕的是人,因爲在他的手術刀上救人無數,再自詡爲高貴的人,在他的刀下也是一樣任他宰割。但他最怕的又是人,因爲許多人穿上衣服之後,就不是人了。
眼前的人要有多兇就有多兇,同樣是人,差距真是巨大,有人如凶神惡煞一樣,有人卻是和顏悅色。相比之下,有天淵之別。
但往往是,和顏悅色的人如果沒有威望,就會被人當成軟弱可欺。而凶神惡煞之人,總能嚇倒大部分人。
裴國棟一生救人無數,手術刀所指之處,開膛破肚,但真要讓他打人,他卻不會,就嚇得說不出話來,用人一指夏想:“是,是夏,夏市長……”
對方一聽夏市長,頓時愣住,他一臉疑惑地轉過頭去,正好和一臉笑容的夏想迎面相對。
不錯,夏想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氣,反而是一臉淡淡的笑容,笑容中有輕視,有淡然,更有一種讓他膽戰心驚的篤定。
他頓時嚇得一哆嗦,急忙放開裴國棟,還下意識地伸手撫平裴國棟衣服上的皺,轉向夏想的時候,臉上好象變戲法一樣,擠出一絲笑容:“夏,夏市長,怎麼是您?我真不知道您也在,要是知道您在的話,我肯定立刻消失!”
正輪圓了椅子準備打保安的壞小子一見老大一臉諂媚的笑容,驚訝得差點連下巴都在地上——下巴沒掉,椅子卻失手掉在了地上,巨大的聲響嚇了所有人一大跳。
在外面圍觀的人羣更是驚訝得大眼瞪小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還是假的?誰不知道老賊在郎市橫行霸道,不可一世,從來沒有服軟過,據說他還有一次在酒後頂撞過艾書記,當時艾書記非常生氣,但最後也沒有拿他怎樣。
夏市長是新上任的常務副市長,怎麼就能讓老賊怕成這個樣子?
椅子掉在地上的壞小子還以爲老賊是在演戲,就湊了過來:“老大,還拆不拆醫院?”
“拆……拆你媽的個頭!滾!”老賊一擡腳,一腳就將壞小子踢出老遠,還不解恨地衝手下吩咐,“替我給他按摩幾下,媽的,真沒眼色!”
一轉身衝手下一幫人揮揮手:“都散了,都散了,想讓夏市長記住你們還是怎麼着?都滾遠點兒,以後夏市長走到哪裡,都立刻讓路,聽到沒有?”
衆人一鬨而散。
老賊是真怕了夏想了。
他一生打打殺殺雖然不象電影中的黑社會那麼多,但挖挖絕戶墳,敲敲寡婦門,調戲別人的女朋友,欺負幾個老實人,等等,類似的壞事也幹了不少,也就是仗着人多勢衆,仗着有人撐腰,他本身不會什麼拳腳,膽子也不大,但人人都怕他,久而久之,也就自以爲老子真是天下第一了。
沒想到前些日子遇到夏想,不但讓他見識了什麼是拳腳功夫,還讓他知道什麼叫準確打擊,什麼叫狠絕。當時他差點被勒死!而夏想當時手持方向盤鎖以一當十、面無懼色地被人圍攻,還能鎮靜地還擊,打傷不少人,就給他留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事後才知道,有好幾個人的手骨被打斷,但並不嚴重,以後都會接上。不過據醫生說,手法很專業,應該會一些武術,打得很準,用的是寸勁。
一個會點拳腳功夫的人倒不會讓老賊從內心深處懼怕,但一個人既會功夫又沉着冷靜,而且還有狠絕冷辣的一面的話,就讓他從心底冒出寒氣了。而且如果此人不但年紀輕輕,還是郎市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身份,綜合在一起,就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他眼中,所有的高官都最怕什麼?最怕死!越有權勢的人,越惜命。所以拉攏一些高官,如果正常的手段行不通,用武力相威脅,一般百分之百成功。哦呢陳能在郎市氣焰滔天,不僅僅是因爲財大氣粗,還因爲他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不但暗中掌握了不少市委高官的隱私,還因爲他手中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可以隨時動用不法手段出擊。
老賊活了30多年了,在道上也混了快20年了,見識過的高官無數,夏想是第一個在面對圍攻時還依然面不改色的副廳級官員。別的官員,別說面對圍攻了,老賊還記得就有一次暗中威脅一個市委常委時,平常威風八面的人物,差點嚇得尿了褲子!
夏想,第一次照面,就以一個揮舞着方向盤的姿勢,給老賊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心理壓力,讓他從心底產生了恐懼。
再加上哦呢陳刻意交待要對夏想盡可能地禮讓幾分,兩相結合下來,老賊一見夏想露面,立刻就露了怯,平生第一次服哦呢陳以外的人,而且還是口服心服。因爲他脖子還隱隱作痛,就十分後悔今天怎麼沒出息又戴上了金鍊子。
“老賊,原來又是你?”夏想一臉若有若無的笑容,“我說呢,要是別人也沒有這麼威風八面。你平常欺負欺負正常人也就行了,連病人也欺負,是不是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