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只剩下李向東和小軍了。這是他們的那個舊家。新的家因爲是綺紅的,因爲火災事件,已拍賣補償火災受害人家屬和受損人。
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陳小雨守了一夜,已經隨張志東的車回地級市了。張志東是上午來的,代表市領導來慰問李向東。本來,該是李向東高興的時刻,然而,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張志東便猶豫着,最終還是沒有把地級市委常委通過他任臨市市長的消息告訴李向東。他只是說,好好調整調整。他當然不希望李向東以這樣一種沮喪的精神面貌去迎接新挑戰。
陳堅也從省城趕來了。他見張志東一副貓哭老鼠的樣子,就追出了門,詢問李向東任臨市市長的事,張志東也沒有說,。
他說:“這事我能說得了嗎?”
陳堅說:“你果然不想幫他?”
張志東說:“我似乎並不瞭解李向東。很多事,都沒能搞清楚,他是不是有點太複雜了?”
陳堅說:“如果說複雜,那也是以前的事。現在,他只是一個人了。”
張志東說:“我看,你也未必瞭解他。”
陳堅說:“這些重要嗎?這些能影響他的工作嗎?”
張志東說:“你覺得,他還是以前的李向東嗎?還是那個跟在別人後面,不引人注意的李向東嗎?”
他自言自語道,希望他別在這方面出問題。
陳堅看着張志東,彷彿聽出了話外音。他與黃談到這個事,黃卻說,你算你證實了李向東當了那個臨市市長,現在,對李向東來說,也不是最重要的了。陳堅說,現在交通意外越來越多,但是,怎麼都讓李向東給攤上了?黃無奈地笑。
楊曉麗也來探望李向東。本來,她是不想來的。她似乎弄明白了一件事,李向東並不是她想像中那麼好的男人。他不僅有一個進了監獄的女人,而且,還有一個在國外的女人。
他身邊到底有多少女人呢?這個女人進去了,那個女人就回來了,接着還會出現哪個女人呢?他身邊肯定有數也數不清的女人。他爲什麼不結婚?就是因爲他不知道和誰結婚,就是因爲他更沉迷於這種飛在花叢中的感受。
她想,死亡前的絢麗後,他不是不想再和她延續那種關係,不是像她認爲的那樣,不想傷害她,而是他太多女人應付不過來,而是他擔心她一旦融入他的生活,她會知道他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因此,他只能剋制自己,與她保持一種距離。
她想,她時不時在他那裡捕捉到了那種信息,並不是她的多心,她的多情,的的確確是他在剋制自己的時候,時不時流露出一種對她的戀戀不捨。
她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陷進去。
他那種戀戀不捨並不是愛,而是男人的花心男人的貪婪。
她想,原來李向東和那些壞男人並沒有多少區別!
她還是來探望他了。撇開這個事不說,李向東對她還是有過不少關照的。從那邊遠鎮,到小豐村,到那巖洞。從她只是一個小副臺長,到副市長,他都給予了一般人所沒有的關心和支持。不管他是出於一種什麼動機!
然而,看到他那一臉灰濛濛的神情,她的心就痛了,眼眶就溼了,眼淚就像要滾出來了。她眼圈泛紅,握着他的手說,你自己要保重身體。
她對黃說,你要好好照顧他。
黃對楊曉麗的到來,對他對李向東的關心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大家都知道,李向東和楊曉麗共過生死患難。
離開李向東的家,讓街上的風迎面吹的時候,她對自己說,結束了,過去的那一幕,那一絲眷戀結束了,這個男人,以後只是她的同志了。回到車上,她還是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她爲李向東傷心,也爲自己傷心。
黃也像陳小雨一樣,在李向東家裡守了一夜。他跟他面對面坐着,跟他面對面喝茶,然而,兩人誰也不說話。
這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
人有旦夕禍福的大道理,誰不懂?但是,真遇到什麼事,誰又能大徹大悟?
他們喝着很濃的茶,喝了一泡又一泡,最後,都覺得口澀了,舌頭大了。李向東感覺不到困,感覺不到濃茶讓肚子“咕咕”地叫,黃卻是又餓又乏,終於頂不住,也回去睡了。臨回家時,他對李向東說,我回去睡一睡。有需要你叫我。
來探望他們的人都走了,守着他們的人也走了,這時候,家裡只有李向東和兒子小軍了。
父子倆面對面坐着。
小軍說:“都走了,一個個地走了,這個家只剩下我和你了。”
李向東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他話裡還有一層意思。或許,小軍指的只是現狀,只是來探望他們守護他們的人一個個走了。
小軍果然就是李向東想的那個意思。他說:“媽媽來了,走了。綺紅阿姨來了,走了。小姨子來了,也走了。”
李向東很驚訝,小軍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
小軍說:“她們都愛你,你也愛她們。她們都想和你過一輩子,你也想和她們永遠在一起,然而,她們卻又一個個離開了。”
他說,你沒有感覺到嗎?四十歲以後,你身邊似乎不能有女人,不管她們多愛你,不管你多愛她們,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讓她們一個個離開你,都是很不幸地離開你。
李向東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十幾歲孩子說的話。大人也未必有這種思想。他想,現在的孩子,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他不得像大人一樣跟兒子說話。
他說,這種狀況傷害了我,也禍及了你。
他說,這種狀況,一次次破壞了我們本已漸趨平靜的生活。
他說,如果,我們要過一種平靜的生活,不再害別人,我身邊是不是不能有女人?
小軍再沒有說下去,似乎覺得父親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似乎覺得把話說得太清楚,太有點不近人情了。
他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出去吃點東西?是不是應該好好地睡一覺,或許,一覺醒來,你的晦氣便一掃而光?”
李向東發現小軍長大了,思想長大了。記得他母親離開他時,他那心靈遭受了致命的重傷,幾近於毀滅。然而,經過一次次磨礪,他變得冷靜了,變得能夠勸說他父親了。
他站了起來,對兒子說:“走,我們出去弄點吃的。”
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說,我們吃飽了,睡足了,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小軍笑了,也站起來,和李向東擊掌致意。
一個下着毛毛雨的日子,父子倆把小姨子的衣冠冢埋在了鄉下的祖墳中,埋在了他的妻他的媽的墳邊。
小姨子也是他的女人。
他答應過她,如果有那麼一天,他會把她安置在她姐身邊。
他們燒香燒元寶蠟燭,點得鞭炮“叭叭”響。他告訴小軍,那還有一個妹妹。那個別出世的妹妹,陪着他媽陪着小姨子。
他搭着小軍的肩,心裡有一句話沒說,在這裡,你們父子倆陪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