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總笑了,說:“我不是喝了酒才說你,不是喝了酒才說你當不了大官,以前,就這麼說你了。
他說,你要我們這些人支持你,向乞丐一樣攤大手板叫我們要錢,怎麼不見你開不了口,怎麼不見你臉紅?你是對我們這些小魚小蝦不客氣,對領導卻畏首畏尾。
他說,張市長才是大財神。每一個領導纔是大財神,他們手裡都掌有一定的經費審批權。這錢給你也行,給我也行,你去爭取,就是你的了。你不要成天就爭取領導借你膽,借你威,大聲大叫好罵人。你也要爭取領導把錢劃撥給你,那纔是真的膽真的威。
他說,不是成天說,幹一件事,要人員到位,錢財到位嗎?這就是人財都到位。你不能缺了財。現在,你缺了財,就不是市長,就還只是幹活的工具。
李向東滿臉通紅。那不是喝酒喝的。他喝酒不會臉紅,相反地,會越喝越轉青。他是被汪總說得臉紅了。
陳堅說:“就是,就是。我一直都在想,我也覺得你李向東缺這一塊,先天性不足。小地方小城市人,眼睛是向下的,這在官途能混多長,能混多遠?汪總高人,一針見血。”
黃本就不是多言的人,又是四人中官位最低的,便只有聽的份,便覺得他們說的極對,想李向東似乎什麼都不缺,缺的就是不能維繫好上面人的關係,他總能因爲他的能力得到賞識,又往往因爲不能得到上面人的理解被忽視。
他想,他對下面人是把握得比較透的,但對上面人瞭解得卻不夠深入。每一個領導都希望你能幹出一番成績,但是,每一個領導還會有一些偏愛,他們偏愛什麼呢?偏愛色,偏愛錢,偏愛字畫,偏愛其他什麼的,李向東從不在這方面下工夫,從不懂投其所好,因此,你和領導們的接觸,就只是一種工作關係,就只是一種硬邦邦沒人情的關係。
他對李向東說:“你不能與領導形成一種親近的關係,應該是你自己心虛,你總有一種上級和下級的陰影,除了談工作,似乎就沒什麼可談了,除了工作的交往,就沒有其他交往了。”
李向東很無言。
他覺得他們說得都很對,真說到了自己的短處。他和老市長不能說關係不密切吧?但是,他們之間除了工作關係,確實就沒有其他交往了。老市長對他的相信,是維繫在一種長期的瞭解過程。因此,他們有一種靈犀相通的感覺。
然而,後來他不可能再有讓領導化十幾年的時間瞭解他了,又沒有立竿見影的方法,所以,他與領導之間的關係,就只是一種短暫性的,別人需要你辦事,你又能辦事,人家就用你,別人認爲你這人麻煩,就不想招惹你,就把你放到一邊了。
他想,他要用什麼方法維繫與張志東的關係呢?
雖然,他們是同學,但那畢竟是好多年前的關係,大家還有多少了解呢?至少,他對張志東瞭解得就不多,張志東對他的瞭解也不透。有朝一日,發生點什麼誤會,說不定,張志東也會對他有別的看法了。
他想,他能與張志東加深關係嗎?
他們這段日子的交往的的確確只是一種工作交往,如果稍覺得深的話,那就是他曾在張志東出差時,給過他一點出差補助。
他想,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能深入的話,這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他想,自己能利用這個切入點嗎?自己能投其所好嗎?自己可是一直都反對那麼幹的。
李向東把這個想法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地告訴了黃,畢竟,黃纔是他什麼都能說的人。
黃看了他好一會。
李向東很有些尷尬地笑笑,說:“你不要這麼看我,有時候,人的想法是會隨環境而轉變的。”
黃卻說:“你缺的似乎就是這一點。”
李向東受驚不小,心跳了跳。
黃說:“你可以自己不要,但是,你不能要求別人不要。別人送給你,你可以拒絕,但是,你不可能不送給別人。”
他說,你做好工作,只對領導的工作有利,如果有人既做好了工作,又讓領導個人有利,你想,這是不是更好呢?是不是就把你給比下去了呢?
他說,你這樣子,能當這市長,真是很運氣,朋友盡了很大的力。
李向東便有一種很痛苦的感覺,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合時宜了?想自己以後會不會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這天,李向東和張志東進行了一次長談,當然是很感謝了一番張志東,感謝他讓他到這麼重要的位置,感謝願意讓他離開他身邊。他說,他這一輩子遇到最關心的人,應該就是張志東了。他說,他到了臨市,一定要好好工作,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李向東說着說着,自己也有一種很多餘的感覺,感覺到自己說的都是廢話。這種話,對別人說,在大場合說,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單獨和張志東在一起,彼此面對面坐在茶具前,還說這番話就有點不把張志東當朋友哥們了。
以前,李向東沒有這種感覺,他對老市長說過這樣的話,對市(縣)委書記說過這樣的話,而且,說得擲地有聲,氣壯山河。
現在,他意識到張志東並不需要這個,並不需要在這方面表決心。
他說,我們是同學,我們同學之間還是應該有什麼就說什麼。
他說,我到臨市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可能就是收拾好那個食品公司爛攤子的問題。我很需要一筆專用經費。我不想在臨市財政裡特別劃出這筆經費,而是希望你能支持我,從地級市劃撥給我。
他說,就像改造舊城區東一樣。
張志東“哈哈”笑起來,說:“你是不是太貪心了,給你當了市長,你還想要我的錢。”
李向東笑着說:“那錢不是你的吧?那錢是你口袋裡的錢,我絕對不要。”
他說了一句很讓張志東玩味的話。
他說:“我會用好這筆錢的。要讓這筆錢解我燃眉之急,讓那些籌資的羣衆高興,讓你大市長高興。”
張志東看着李向東,好像是聽出那味兒了。
李向東“哈哈”笑起來。他說:“我這個很木納,都這麼長時候接觸了,有的地方對領導還了解不夠。”
他說,所以,我對自己做了一次很深刻的反思,悟出了一點點道理。
張志東笑起來,把話題轉開了。再這麼談下去,就白了,沒有意思了。他說:“我對你瞭解也不夠嘛!你身邊有多少女人?我也不清楚。”
李向東心裡一陣刺痛。
張志東問:“怎麼了?在心裡數着呢?”
李向東搖了搖頭,幾乎就把眼淚搖出來了。
他強擠出一絲笑,說:“我沒有女人,一個女人也沒有了。”
張志東收斂了笑,說:“對不起,說到你痛處了。”
李向東說:“沒什麼。”
他說,我承認,以前,我是有點貪心,有過兩個女人,而且,她們還相處得很好。可以說,這也是我一直不結婚的原因,也可以說,是我這些年來一直擔心的定時炸彈。這個定時炸彈一旦爆炸,我在官途是肯定混不下去的。
他說,現在,我一個也沒有了,她們都一個個離開了,綺紅離開了,小姨子也離開了。小姨子就是你在溫泉山莊見的那個女人。
他說,你放心,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再不會有了。
張志東拍了拍李向東的肩說:“好好幹,千萬不要犯關於女人的錯誤,犯這種錯誤,是最不值的。”
李向東笑了笑。
張志東說:“到任後,叫下面弄個請示上來,錢不多,只能用在刀刃上。”
李向東不再說感謝的話了。既然覺得多餘,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