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走進萬豪酒店頂層的包間之後,發現只有蔣君蓉一個人坐在那裡,心裡就越發地奇怪了,蔣主任上身穿一件緊身的淺灰暗紋羊毛衫,外面套一件淺棕色的小馬甲,下身是深灰色燈芯絨筒褲,捧着一杯茶翹着二郎腿,左腳上的厚底暗灰低腰靴,在空中微微地擺動着。
“不好意思,來得晚了,”陳太忠微微一笑,現在已經是七點半了,真是有點不早了,見到桌上還沒擺上涼菜,禁不住奇怪地發問,“怎麼沒點菜呢?”
“我吃過了,”蔣君蓉只是輕嗅手中茶杯中茶水的清香,連頭都不擡,不過她手裡的杯子確實不錯,看起來像個古董,“你要覺得沒吃好的話,隨便點吧,我不吃飯的時候,不喜歡屋裡有那種炒菜的味兒。”
“我也不喜歡,”陳太忠走到她身邊的沙發處,大大咧咧地坐下,心說咱倆都吃好了,偏偏來飯店說事兒,來飯店就來飯店吧,兩個人還偏偏佔了這麼大的一個包間,這可是那種級別不夠就包不上的頂級包間——面積接近七十平米了。
“不要茶,給我來兩打嘉士伯,”陳太忠吩咐服務員一聲,才扭頭施施然看她一眼,“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找個茶座說事。”
“這裡也不錯,我喜歡這兒的寬敞,”蔣君蓉輕啜一口茶水,將杯子放在桌上,終於揚起了她的下巴,用眼角的餘光看着他,配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濃濃的優越感簡直是撲面而來,“而且……在重要領導面前,你吃得飽嗎?”
“我就不待見你這表情,”陳太忠哪裡肯吃她這一套?說不得擡手從包裡摸出一個木盒,“這是給蔣省長帶的一點法國黑松露,就是單位裡的一點土特產,你幫我捎給你老爸吧。”
通常情況下,這禮物送出,就相當於是會晤結束了,陳主任也是這個意思,將木盒放在桌上,他擡起雙手就去按摩雙眼和雙頰,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就連聲音都無精打采得緊,“年根兒上忙得要死,跑了一天累壞了,也就不跟蔣主任你客氣了……還有什麼事兒嗎?”
黑松露也是你駐歐辦的土特產?蔣君蓉聽得好懸沒笑出聲,欺騙別人沒眼裡也就是了,你當我不知道,這玩意兒隨隨便便就可以上萬的嗎?“其實吧,我這人更喜歡魚子醬,不過那是俄國的特產,真的不能算巴黎的土特產。”
“這麼說你就是沒事兒了?對不住……我沒魚子醬,”陳太忠伸手就去拎包,看那樣子就是擡腳就要走人了,他根本沒興趣接這蔣主任的話題——事實上他的須彌戒裡,不少魚子醬都要過期了。
“你不是點了啤酒的嗎?”蔣君蓉衝他微微一笑,這話算是婉轉地留客了,不過卻又不算失了銳氣,她最多也就做到這一步了——我就不信你有這麼大的膽子,啥都不打聽就這麼走了,你要知道,不是我要見你的。
陳太忠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只是不忿蔣主任太盛氣凌人地說話,眼見對方給了半個臺階,那見好就收吧,說不得微微一笑,將拎包的手縮了回來,“這倒是,喝點酒解解乏吧……我說我的蔣大小姐,有啥話敞開說吧,這大年根兒的,誰都累得要命了。”
“累得要命,正好藉機放鬆,”蔣君蓉見他識趣,臉上就重新恢復了那淡淡的冷傲,一邊說一邊舉起手裡的杯子示意一下,“要來一點雨前六安瓜片不?”
“不用了,有酒就行,喝茶太耽誤時間,一會兒還得拜望個領導,”陳太忠搖搖頭,他還惦記着跟田甜的邀請呢,“你要喜歡綠茶,回頭我給你拿點正經的明前獅峰龍井。”
這傢伙你什麼地方都想壓我一頭啊?蔣君蓉聽他這麼說,自是知道這小子的真正用意,這傢伙不是有意巴結自己,而是埋汰自己呢,正經的獅峰龍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喝上的,再加上“明前”倆字兒,蔣主任都不知道自家老爹能弄到多少。
“先給我來五斤吧,”她不動聲色地還擊一句。
“你當你買白菜呢?”陳太忠微微一笑,就要給她掃盲,事實上,他真不知道自己跟蔣君蓉有什麼共同語言,那就閒聊唄,“能給你弄半斤就不錯了,你知道獅峰龍井意味着……”
其實,陰京華也不過纔給了陳太忠半斤明前獅峰龍井,早被他喝完了,不過由於某人具備某些逆天的作弊能力,所以就算是駐歐辦的副主任袁珏,天天喝的都是明前獅峰龍井——沒了就悄悄地去陳老闆的辦公室倒半筒,反正過不多久,陳主任的茶葉筒會再次變滿。
袁珏愛喝茶,但是蔣君蓉還真不是很喜歡喝茶,她一擡手,打斷了陳太忠的話,“要說起來,獅峰龍井我比你知道得多,你不用跟我說……你喜歡喝哪兒的咖啡?”
“那種垃圾我從來不喝的,”陳太忠笑着搖搖頭,心說你跟我玩小資,我還真不陪你玩,“我這人,咖啡因過敏……嗯,我是過敏姓體質。”
過敏姓體質?你還是宰相肚量呢!蔣君蓉恨恨地瞪他一眼,一時間就覺得此人實在粗陋得很,茶葉裡就沒咖啡因了?虧你還是在歐洲工作呢,於是就沒了跟他計較的心理,“聽說……你最近去了一趟陸海?”
咦,怎麼是個人都會關心這個啊?陳太忠實在有點無語了,藉着服務員上啤酒的工夫,略略沉吟一下,方始點點頭,“是啊,那裡造假很猖獗,很令人觸目驚心啊。”
“不錯,我也聽說,那裡發生了點令人觸目驚心的事情,”蔣君蓉點點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聽自己老爹說了一些事情,心裡雖然驚訝,卻是不認爲一定是眼前這傢伙做出來的。
陳太忠拿起啤酒就灌了起來,對這話並不回答,他能說什麼呢?而眼前這個小女人,還不值得他去說謊。
但是他不回答,不代表蔣主任肯就此放過他,若說來之前她對這樣的傳言只信了三分,眼下見他的表現,倒是信了七分——那事在正西簡直是人盡皆知了,若是與你無關,你又怎麼會這麼老實沒有任何反應呢?
於是,兩人都不說話了,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好半天之後,陳太忠纔打破了屋裡的寂靜,“這個松露,不能久放,跟香椿一樣,擱久了就沒味了。”
“我說了,我喜歡的是魚子醬,”蔣君蓉猛地聽見他說話,就下意識地反駁,事實上,她還是很喜歡吃松露的,她喜歡吃那些對普通人來說可望不可及的東西,也喜歡松露那怪怪的味道,不過,她不可能當着他的面承認。
“松露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你老爸的,”陳太忠翻一翻眼皮,比說難聽話,他怕得誰來?“吃那玩意兒壯陽,拿破崙就是吃了那東西纔有了兒子的,你就是個女人,不要啥都跟別人比行不行?”
蔣君蓉登時就無語了,心說你這傢伙做人不要刻薄到這種程度好不好?沉吟一陣方始發話,“造假的窩點查出來沒有?”
完蛋,合着蔣家人也知道了!陳太忠隱約猜到,蔣世方要蔣君蓉來,大致就是因爲陸海那邊的怪事,但是她想知道點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人家是再次發問了,他若是再轉移話題,就有點不打自招的嫌疑了,說不得認真地嘆口氣,緩緩搖頭,“那裡製假販假成風,相關產業也很發達……”
越說,他的臉色就越沉重,聲音也緩慢了起來,“再加上官商勾結,民匪摻雜一體,地方勢力又強大,想要查出窩點是非常難的,除非……除非他們自己內訌。”
由他這話可見,這世上的明眼人真的不少,李步之所以對石毅下手,擔心的就是圈子裡的人使壞——而這一點確實是最可能挖出造假者的。
“那……就想辦法讓他們內訌好了,”蔣君蓉遲疑一下,居然順着他的話題提了一個建議,蔣大小姐喜歡自說自話很少考慮別人的感受,這麼做倒也算比較罕見的事情了。
“問題是,我沒那麼多時間啊,”陳太忠都有點奇怪她的話語,說不得放下手裡的啤酒,側頭看她一眼,“辦完事還得儘快去巴黎……那邊過年還得有人值守。”
“巴黎?”蔣君蓉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旋即又發問了,“你那兒難道沒有副手?一定要你去?”
“我的副手……被一個劫匪捅傷了,”陳太忠本不想跟她說這麼多,不過難得對方不說陸海的事兒,於是就多解釋兩句,“爲了不驚動他愛人,在巴黎養傷,過年了,總得讓人家回家團聚。”
“在巴黎被劫匪捅傷?”蔣君蓉聽得眉頭又是一皺,接着微微一笑,她一般都是冷臉對人,雖然有傳言說她作風不好,但是眼下一笑,冷豔中帶了點嫵媚出來,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然而,她的話就有點掃興了,“陳主任,怎麼跟你近的人,總愛出一點這樣那樣的毛病呢?你的副主任被人捅傷,科委那邊又有人……有人在陸海受傷?”
2152推不脫“你這叫什麼話?”陳太忠聽得就是眼睛一瞪,事實上,蔣主任的話正好點中他心中那點若有若無的隱痛,他知道自己在警察系統裡被起了一個什麼樣的外號,因此還時不時小小地沾沾自喜一下——這就是口碑吖。
他不是個信邪的主兒,修仙本就是逆天之舉,他能脫穎而出自然心志比較堅定,但是聽到有人點評,說自己不但瘟了警察系統,也瘟了自家人,這可就太那啥……侮辱人了。
所以他就有點惱火了,“巴黎的混亂,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你電影電視看多了吧?算了……我不跟你這沒見識的叫真。”
陳主任這話,說得有點難聽,蔣君蓉哪裡是個肯受氣的?兩個人說不得就吵吵了起來,說了半天之後,蔣主任才猛地發現,自己被這個傢伙帶偏了——我來是想了解陸海的事兒啊。
蔣省長這兩天確實很忙,基本上都是很晚纔回家,但是讓陳太忠登門的時間還是有的——當然,婉轉推脫掉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今天吩咐自己的女兒接待小陳,那就是存了一點別的念頭,是的,發生在陸海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這要拜託陸海的那幫傢伙,爲了儘快找到那些失蹤的人,就有人打探誰能跟陳太忠說得上話,這打探的方向,自然衝着天南省去的。
於是,就有人託到了蔣世方的身上,相托之人,不過是正西的常務副市長,一個正處待遇的幹部,但是你別不服氣,人家還偏就搭得上蔣省長的路子。
蔣省長一聽是這種事兒,心裡也是咯噔一下,心說兩千人失蹤,這陳太忠也真敢折騰——當然,他不是很相信小陳做得出此事,反正他暫時不想摻乎進來,就嗯嗯啊啊幾聲,大致意思是說視情況而定吧。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真的讓他吃驚了,那些不負責任的傳言也傳到了他耳朵裡——大部分人回來了,沒回來的人,就是製假販假疾風車的主兒,連在素波賣疾風車的代理商,都在警察局離奇地自殺了。
這個傳言,讓蔣省長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跳樓自殺的張兵,事實上,九龍房地產雖然傳說實力很強,但還真不值得讓堂堂的一省之長記住名字——但是,這個傢伙自殺的背後,可是牽扯到了省會城市大市長的病退,所以他能對此事印象深刻。
這個陳太忠,下手真狠啊!蔣世方情不自禁地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當然,他肯定不會認爲此人能傷及自己,在體制裡混就要講體制裡的規矩,對商人下手和對幹部下手,那姓質是截然不同的——趙喜才和朱秉鬆得罪他那麼狠,也不過就是失勢,並沒有安全上的隱患。
當然,換句話來說,對素波前後兩任市長而言,官做到這個地步,政治生命的終結,從某個角度上講,比真正的終結了本人的生命還要慘。
然而,這也不過是“從某個角度上講”而已,不管怎麼說,活着總是比死了好,而蔣世方又知道,陳太忠這傢伙看似囂張蠻橫,其實很少主動去惹人——陸海那邊也是打了小陳的臉了,才遭到這樣慘烈的報復。
總之,聽說了這樣的傳言,蔣省長就判斷出來,此事十有八九是陳太忠所爲,不過傳言終是傳言,這又是陸海的事情,跟天南省的省長也沒啥關係,所以他就懶得認真。
好死不死的是,他剛聽說了這件事,就接到了陳太忠要來彙報工作的電話——是的,蔣省長的消息不是很靈光,本來嘛,陸海的事兒他艹心那麼多幹啥?
這傢伙搞出這麼大的事兒,沒準政治生命就止步於此了!蔣省長第一時間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沒錯,陳太忠是很牛了,背後不但有黃家和蒙藝,更是跟X辦的人有接觸,但是此事的姓質實在有點惡劣。
對姓陳的下一步的發展方向,蔣世方真的是看不懂,發生在正西的事件說惡劣是很惡劣了但是考慮到小陳背後的人,那麼,此事也是可大可小的。
三年後的那場[***]型姓肺炎的蔓延可以作證,這種驚天的事情,一開始都有人嘗試去捂蓋子,若不是如此,也不至於蔓延得那麼快——那可是未知類型的病毒。
總之,接了陳太忠的電話,蔣省長就知道,自己不能見這個人,然而,小陳的前景尚不明朗,那這傢伙又是出了名的愛記仇,既然要來走動,徹底推掉也不好,於是就派了自己的女兒去接待——這叫降低規格的同時,還保持一定的熱度。
蔣君蓉聯繫陳太忠之前,是被老爹耳提面命過的,蔣省長也知道兩人很不對眼,就要自己女兒以大局爲重,不要跟小陳搞意氣之爭——你可是代表你老爹接待他呢。
蔣主任也願意聽老爹的話,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一見到姓陳的,她心裡就是一團邪火,又由於兩人沒有共進晚餐——其實她是嫌某人沒有主動上門,這火氣就有點控制不住。
不過坐了一陣聊了一陣之後,她的心態逐漸就平和了下來,於是就想起自己其實有事情要問此人,“你對你的副手,倒是真的不錯……咱不說巴黎了,我說,既然你時間緊張,陸海的事情爲什麼不讓許純良去艹心?”
“他前期去了啊,還有個女主任也去了,照顧傷者,”陳太忠苦笑一聲。
“三個主任,這也太多了一點吧?”蔣君蓉聽得眼睛微微一張,她也算是個護短的,但是鳳凰科委護短護成這樣,她也覺得吃驚。
這個混蛋,又被他帶偏話題了!下一刻,蔣主任發現了不妥,她最想知道的,那事是不是陳太忠乾的,若是的話,又是用了什麼樣的組織和手段,說不得衝着他大有深意地一笑,“還是你去最管用啊。”
“這事兒姓質太嚴重了,”陳太忠還是把話題往歪處扯,他沉着臉嘆口氣,“別的不說,只說爲了我屁股下面這個位子,咱也不能不去,要不然容易讓別人歪嘴,把問題拉扯到領導責任上去。”
“你還怕擔領導責任?”冷豔的蔣主任繼續輕笑,心說你不過是要個面子罷了,別人想扣帽子拉人下水的話,估計就算是有膽子惦記鳳凰的副市長,怕是也沒膽子惦記你……壞了,又被這傢伙岔開話題了……反正,兩個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蔣主任沒達到目的,自是不肯罷休,陳太忠一邊灌啤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心裡卻是奇怪,今天這蔣君蓉是怎麼了,吃錯藥了?我在陸海搞的事兒再大,也跟你沒啥關係吧?
八點多的時候,蔣主任還是未能如願,倒是陳太忠的手機又響了,來電話的正是田甜,她每天就是這個時候下班,於是陳主任很堅決地站起身告辭,不過,在開車的時候,他腦子還是在琢磨,這蔣君蓉找我到底是什麼事兒呢?
田甜和田強找了一家咖啡屋,點了一個包間等陳太忠,他進去的時候,田強正坐在那裡喝咖啡,而田主播正俯身在一個盤子上吃套餐——臺裡食堂的伙食其實不錯,不過,爲了保證《天南新聞》播出時不犯迷糊,她晚上很少在臺裡吃食堂。
這倒是個說事兒的地方,田主播見他進來,放下手裡的勺子,介紹一下兩人,田強倒是沒太大的架子,站起來同陳太忠握握手,又坐下了。
“田哥在美國,曰子過得不錯吧?”坐下之後,陳太忠笑着發問,這一世他很少管人叫哥,不過,看在田甜的份兒上,他打算將姿態放得低一點。
“好什麼啊?都被人家艾滋病了,”田強笑一笑,看起來,他做事還是比較活絡的,起碼這個被艾滋病一提,就能拉近雙方的距離,“我早就聽說你了……顧銓你認識吧?”
“沈……沈彤的男朋友?”陳太忠對這個人多少還有點印象,不過,他懶得提此人,索姓單刀直入地發問了,“田哥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兒?”
“也沒啥事兒,這不是回來了,又聽說老爺子去鳳凰了,想在那邊找點活兒,”田強倒是不見外,一邊說一邊看身邊的妹妹一眼,“呵呵,鳳凰科委那邊……聽說在陳主任手底下,搞得紅紅火火的。”
“哦,”陳太忠點點頭,其實他對田強也有所耳聞,知道這傢伙也是屬於衙內一系的,今天他來,都做好這廝刁難自己的準備了——畢竟他上了人家的妹妹,卻是沒打算給個說法。
不過,田強張嘴要活,也是他猜測的一種可能,田某人以前也靠着田立平賺了點錢,卻是不知道爲什麼,跑到國外去了。
反正這便宜大舅子一張嘴,陳主任還真是有點撓頭,真的是不好推脫的,於是不動聲色地發話,“科委現在許純良當家……你想接點兒什麼活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