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陽州的大洗牌結束,李強不出意料地升任市黨委書記,市長則是被空降部隊拿走了,這人的來頭很耐人尋味,原共青團恆北省委副書記陳正奎。
還有就是常務副張衛國和江鋒齊齊走人,江市長走不奇怪,奇怪的是張衛國直接去了省政協,有人說這是王寧滬和李強攜手把他送進去的,畢竟在前一段時間,張市長有點太活躍了。
就在衆人揣摩新來的兩個副市長的時候,北崇的陳太忠區長和徐瑞麟副區長卻是前去拜訪即將離任的副市長江鋒。
這不是他倆燒冷竈有癮,也不是北崇人跟江市長關係有多好,他倆只是很清楚,若不是江鋒在臨走前火速辦下了退耕還林,等換個分管的副市長上來,此事還要有反覆——起碼北崇想擁有這麼大的自主權,還得向新來的副市長解釋。
只此一個理由,就值得他倆前去探望江市長,北崇沒有忘恩負義的人。
江市長倒是沉得住氣,對他倆的態度也沒什麼大的變化,也不答應他倆的飯局,在回去的路上,連徐瑞麟都禁不住感嘆一句,“江鋒是個做事的人,這麼離開真的可惜。”
“我也是做事的人,工作不到六年,崗位倒是換了七八個,”陳太忠不以爲意地哼一聲,他的任職經歷之豐富,真不是一般幹部能比得上的。
村幹部、街道幹部、區幹部、招商辦、科委、駐歐辦、文明辦……直到現在的區長,主要崗位就換了八個,像政法委書記、樹葬辦主任之類的兼職,那就更不用說了。
反正已經來看過了,心意到了,陳區長不再考慮江市長的問題,“馬上清明瞭,防火工作你一定要做到位。”
“我努力吧,”徐區長聽到這個話題,愁眉苦臉地嘆口氣,北崇人守舊,清明上墳必定燒紙,每年就在這一天,如果不下雨,最少要引起二百多起意外失火——這還是報上來的,沒報上來的不知道有多少。
至於說失火釀成火災,那就要看人品值了,運氣好的話,燒一個小山頭,蓋子不難捂,運氣不好直接燒到隔壁縣區的話,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所以徐區長也不逞強,“陳區長,後天還得麻煩你坐鎮。”
“我可坐不了鎮,”陳太忠苦笑着搖頭,政斧工作就是這樣,不幹沒有多少事,只要肯幹就永遠都有事,“我要跟團市委的同志,去一趟市烈士陵園,同時還有北崇的200人集體入團,這個儀式比較隆重。”
你搞這個,似乎不太合適吧?徐瑞麟聽得眉頭微微皺一下,“這種意識形態上的事情……隋書記幹什麼去了?”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冒險,不管怎麼說,[***]的前景已經分明,團市委的行情也要見長——關鍵這態度涉及到了傾向,可徐區長書生意氣,還真就這麼問了。
“他去朝田了,據說是有個朋友想搞個廠子生產殺蟲劑,他看看能不能引進到北崇,”陳太忠苦笑着一攤手,“一千多萬的項目,值得重視一下。”
你倆還真是不務正業!徐瑞麟聽得是相當的無語,不過這正是時下北崇真實的寫照,陳區長專心地抓經濟,而隋書記提防了好一陣,才發現對方根本無意於黨委事務。
各管一攤,這原本是應該的,但是陳區長近期一系列的手段,碩果累累高調無比,直將區黨委壓得喘不過氣來,像現在的北崇,大家就只知道陳區長,而不知道隋書記爲何物。
這個現象肯定不能鼓勵,隋彪覺得自己的地盤很穩固,沒有後顧之憂,他就也想抓一抓經濟建設,最少要通過這個,來體現一下存在感——事實上就是老話說的,如果條件許可的話,誰都想做點事業出來,不管是清官還是貪官。
而恰好,隋書記的種種根腳,基本上都同團委無關,於是他很灑脫地甩手走了,只留下一句話,“太忠,這個項目對北崇來說很重要,家裡的事兒,就要你多艹心了,”
“一千多萬的項目?”徐區長乾笑一聲,也不再多說話,心說隋彪真要有這能力,北崇前兩年怎麼也能上兩個百十來萬的項目,何至於像眼下這般困頓?
不過,這個因果他心裡明白就好,說出來就很沒趣了,而且區長前前後後幾個億的項目落地了,他也不能說隋書記這千把萬的事情都未必辦得好——那樣的馬屁,太赤裸了。
陳太忠不計較他這個心態,事實上想計較也計較不過來,說到隋彪,他更想多瞭解一點別的,“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大學生返鄉創業計劃……黨委那邊協商得怎麼樣了?”
“基本上通過了,不過編制和資金的問題,他們還是傾向於政斧這邊解決,”徐瑞麟的消息能力不是很差,但是這話更多地強調一點:黨委只給政策上的支持,真金白銀的……還得區政斧掏腰包。
“所以這政斧的事兒,他媽的就幹不完,”陳太忠很罕見地爆一句粗口,因爲他確實有點憤怒了,“黨委覺得不合適,那就停了吧。”
“想停也不好停了,”徐瑞麟只能報之以苦笑,一個大學生返鄉創業的建議,不知道勾動了多少幹部的心,大家都等着搭順風車呢,“招聘會你不去了?”
“我去,”陳太忠點點頭,然後伸手狠狠地一砸面前的駕駛員靠背,“隋彪就不能有點擔當嗎?我招聘和他招聘,區別很大嗎?”
“還是先說清明吧,”徐瑞麟輕嘆一聲……對陳太忠來說,清明並不是多麼複雜的節曰,區裡組織了四輛大轎子車,將準備入團青年們拉到了烈士陵園——就像他在天南做的那樣,雖然老師們出於安全考慮,不建議春遊了,但是主動報名參加活動的學生,總是有好處的。
當然,這二百人裡不止是學生,還有社區推薦的二十個年輕人,這些青年人都是初中甚至小學就畢業出來工作,有些人還有入團的意願。
就在這一天,陳太忠見到了新來的市長陳正奎,原本這個活動,是團市委書記廖偉來主持的,陳區長來帶個隊捧個場而已,不成想到了烈士陵園,才臨時接到通知,說陳市長來了。
這是一個高壯英武的中年人,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據說他今年才39歲,三十九歲的實職正廳主政一方,這個年紀這個位置,其中味道不需要再解釋。
陳正奎對陳太忠的態度極其冷淡,見面之後只是淡淡地點點頭,連話都沒有說,也說不出是自矜身份還是有什麼成見,陳區長也沒主動上去套近乎。
陳市長只是同團員代表握了握手,微笑着鼓勵了兩句,在主持了宣誓儀式之後,他就轉身離開了,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對陳區長連招呼都沒打。
這就是陽州市官場裡最年輕的兩陳,相見的第一面,雖然沒有任何話,但是那份冷淡和隔膜,當事雙方心裡明明白白。
陳太忠不知道此人爲何要如此對待自己,但是他也沒興趣去考慮,北崇目前的任務是沉下心來發展,只要沒人來干擾,他什麼都無所謂。
要是有人來干擾,那麼……對方是什麼樣的背景,他也是無所謂。
由於來的基本上還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儀式過後大家就散開去玩了,陳區長找到帶隊的團區委的人,叮囑他們把孩子看好了,一定要強調安全。
團委的人說,要不咱直接把孩子帶回去算了,陳太忠覺得沒什麼必要,畢竟是孩子,好不容易出來放羊一天,“……你們多艹一點心就行了,別總想着偷懶。”
說完話,他就轉身離開,不成想走到陵園門口車邊的時候,一個少年從旁邊的樹後蹭地躥了出來,“陳區長,我要告狀。”
“告狀?”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再細看一眼對方,白襯衣藍褲子白色球鞋,正是今天團員們的打扮,心說你才入團,就要做個異類?
不過,少年有如此膽子,也沒有作揖下跪什麼的,這也是陳區長比較待見的,年輕人就應該有這樣的衝勁兒,他點點頭,“嗯,你講。”
“我家是閃金鎮耙子溝村的,區裡要建苧麻廠,徵了我家的地,”少年氣哼哼地發話,“但是他們不給錢,還叫人威脅我娘。”
“徵地不給錢?”陳太忠聞言沉吟一下,還有如此狗膽包天之輩?“你再詳細說一說。”
“別人家的錢都給了,就是我家的沒給,是村長扣下來的,”少年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叫祈大山,我娘叫楊秀麗,我爸爸已經死了。”
“嗯,我知道了,”陳太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擡手去拉車門。
“您要幫着解決問題啊,”少年手一伸,按住車門不讓他上,“大家都說您是爲民做主的好區長,您不打算管?”
“我沒說不管,”陳太忠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要不說這少年人膽氣壯,說話也是沒大沒小,“你總得讓我瞭解一下情況吧?”
“您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啊,”祈大山做出一個打電話的姿勢。
“小夥子,”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拍一拍他的肩膀,“事情我是要處理的,但是該怎麼處理,那是有說法的,以你的年齡,還不能教我怎麼辦事。”
3604章新的格局(下)陳太忠一邊開車,一邊就打通了閃金鎮鎮長郝耀亮的電話,“老郝,鎮上的兩個苧麻項目,徵地問題都解決了?”
“解決了啊,”郝鎮長一聽陳區長這麼問,馬上詳細地彙報,“脫膠廠那兒就不存在多少徵地的問題,紡織廠徵地比較多,鎮里正在做出補償。”
脫膠廠是臨近小趙鄉的一片地,紡織廠是新徵的一片地,原來的紡織廠位於鎮子中心,鎮政斧要收回,用來做城市建設,這都是區裡定下的調子。
“全補了嗎?”陳區長不動聲色地發問。
“沒呢,全補有困難,”郝鎮長一聽這個,就猜到了領導爲什麼給自己打電話,他正好趁機叫苦,“這個徵地費用,全是鎮子裡出錢,八十萬……年底能給清就不錯了。”
“先給誰後給誰,有個說法沒有?”陳太忠想了一想,決定再細問一問,少年的說法未必一定可信,但是真要徵地不給錢,那是太惡劣的開頭,他必須嚴打這種現象。
“按村子配合的程度給的,像耙子溝村,基本上就給付完了,”郝耀亮回答,“那個村長高建喜,很配合鎮上的工作。”
“下午你和高建喜來區政斧找我,”陳太忠壓了電話,嘴角抽動一下——祈大山反應的問題果然存在,這是欺負人家是孤兒寡母嗎?
郝耀亮掛了電話,心裡也納悶,說這高建喜做啥缺德事了?說不得打個電話給高村長,通知他來鄉里一趟。
高村長和郝鎮長的關係不錯,所以來了鄉里之後,就知道了區長有這麼個指示,他聽得也奇怪,“郝鎮長,該發的錢,我都發下去了,沒敢留一分錢,現在是個人就知道,遇到不公正待遇了,可以去陳區長家敲門……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胡來啊。”
“行,你走得正行得端就行,”郝耀亮點點頭,陳區長把苧麻兩個項目放在鎮上,總共要投資兩個多億,鎮子的騰飛就指這個呢,“你要是給我漏了氣,擼你沒商量。”
兩人坐在一起吃了午飯,飯桌上還討論一下種種可能姓,然後兩點整就趕到了區政斧。
不過他倆等了一下午,也沒等到陳區長,到最後才從別人嘴裡得知,區長救火去了——今年清明失火的地方也不少,雖然大多數火都能及時撲滅,但必須得嚴正對待。
陳區長就是組織連撲了兩場火,第二場火是在小嶺鄉的一個山包,山包下是村子裡的墳場,上面有點稀疏的樹木,本來村民們說過一把火也無所謂,陳區長及時趕到,當即指示,清理出隔離帶,燒過這個山包,那邊的大山就危險了。
山包和大山中間隔着條小山溝,不過水火這個東西真的無情,有些火星子從空氣中飄過去,陳區長不能容忍這個疏忽。
郝鎮長和高村長趕到的時候,看到陳區長親自動手,在拿着鐵鍬砍雜草和灌木,一邊還有小嶺鄉的書記皇甫一塵,也是在埋頭苦幹,說不得也從歇息的人那裡拎兩把鐵鍬上陣。
一直折騰到六點鐘,隔離帶總算是清理出來了,皇甫書記邀請陳區長隨便吃點,被區長斷然拒絕,“我還要回區裡,建議留專人看管,這個火勢可能復燃。”
“陳區長,”郝鎮長主動上前打招呼,他手裡拉着高村長,兩人也是滿頭大汗,“這就是高建喜,我們在區政斧等不到您,就來這兒了。”
“嗯,”陳太忠看他倆一眼,有心當着皇甫一塵的面問一問情況,以作警示,但是想一想萬一還有什麼隱情,弄得自己下不來臺就沒意思了——孩子的話真的不能全信。
所以他轉身離開,郝鎮長見狀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跟着區長的車,一路去了區裡。
進了自家的小院,陳太忠吩咐王媛媛訂飯,然後才坐在院子裡,看着跟來的那兩位,“我要問什麼,你倆都知道了吧?”
“徵地的錢,是經過我手的,全部、足額地發放了,”高建喜是個黑壯的男人,看起來憨憨的,“四千一畝,青苗費一百五……賬本我都帶來了,還有村民的簽字。”
“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叫楊秀麗的女人?”陳太忠也不看賬本,而是直接發問了。
“嘖,我就知道是這婆娘,”高建喜狠狠一拍大腿,他和郝耀亮琢磨了一路,就覺得這女人出問題的可能姓最大——楊秀麗倒無所謂,關鍵這女人的兒子爭氣,考進縣一中了,北崇一中離區政斧可沒多遠,“她家的是沒發。”
“區長,我中午跟您彙報的時候說了,基本上發完了,”郝鎮長一聽是這個女人,心裡一塊大石頭也放了下去,“這村子裡還有三家沒發。”
“爲什麼?”陳太忠依舊沉着個臉。
“她家不配合,”高建喜理直氣壯地回答,“她家有三棵桔子樹,就是平常孩子們摘着吃的,這三棵橘子樹,她跟村裡要五百塊錢……我能給她嗎?”
“嘖,”陳太忠一聽是這個理由,那真是相當地無語了,要不說這父母官不好當,難就難在這裡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各人有各人的理。
高村長還沒說完呢,他首先說了,這個徵地時間緊任務重,我們已經嚴格地按鄉里的賠償標準執行了——那三棵桔子樹,鄉里也不要,你把樹砍了拖回家去,是想生火還是想賣木頭,那都由你,不佔你這點便宜。
但是這楊秀麗就是不幹,她是外村嫁到耙子溝的,老公死了,她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也不容易,五百塊錢也是錢不是?
不幹……那就強行執行了,楊秀麗天天跑到高建喜家折騰,高村長也火了,說你就折騰吧,你這個徵地錢最後發。
“村裡一共三戶不配合的,我主動要求他們的錢後發,”高建喜理直氣壯地回答,“鎮裡自己墊錢給他們,養出來一羣白眼狼……他們也知道自己錯了,也沒人折騰了。”
“鎮裡是扣了他們三家的錢,”郝耀亮點頭作證,然後他又笑一聲,“其實高村長自己扣下這錢也行,不過他擔心別人去他家折騰,就讓鎮裡先給別人發。”
“這三棵樹,不能按苗木補償來走?”陳太忠沉吟一下,又提出一個問題,“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可以多得一點賠償?”
“下面的各種情況,可複雜呢,”高建喜搖搖頭,“動了她的樹還是小事,劉老二家爲啥沒給?他把他爹的墳埋到地裡了……我這該咋賠?只能讓他遷,一分錢不給。”
“只能求公正,特殊情況沒辦法處理,”郝耀亮在一邊說情,“建喜搞這個基層工作,還是很注重公平的,執行力也強,徵地執行得最好最快的,就是耙子溝村。”
那這楊秀麗的小子還找我告狀?陳區長沉吟一下發問,“高建喜你確定告訴他們了,最後還是要給錢?”
“我非常確定,拿我的腦袋擔保,”高建喜用力點頭,“這三家看到大家都拿上錢了,現在後悔到肝兒疼……後悔也沒用,不配合政斧的規劃,就要讓他們吃一吃苦!”
不應該啊,陳太忠聽到這裡,就沉吟了起來——難道是那少年故意歪曲真相?
“對了,還有,”高村長是說到義憤填膺之處了,“有人說我給家裡幾個親戚多分了徵地的錢,這消息不知道是哪個孫子傳出來的……鎮裡明明白白地下的補償條件,我有幾個腦袋,敢犯這種錯誤?”
明白了,陳太忠點點頭,他大致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他側頭看一眼郝耀亮,“老郝,你們徵地的時候,鎮裡沒有公示?”
“公示了啊,文件都下發到各村了,”郝鎮長顯然沒有弄明白,陳區長說的公示是什麼。
“是公告,你要白紙黑字貼出來,再蓋上你鎮政斧的大印!”陳區長無奈地搖搖頭,“老高能做到公正……起碼他說能,這是很好的,但是透明呢?你鎮政斧做到透明瞭嗎?”
“因爲你不夠透明,別人就會懷疑有私下的交易,就會影響政斧的公信力,”陳太忠沉着臉指責郝耀亮,“這個糾紛,錯不在高建喜,錯在你郝耀亮身上。”
“可是我貼出來,楊秀麗就不要樹錢了?”郝鎮長明顯有點不服氣。
“……”陳太忠無語地指一指他,又搖一搖頭,“小王,你跟郝鎮長討論一下。”
“郝鎮長,我年輕不懂事,就是有一點自己的想法,”王媛媛柔聲發話,她對上閃金鎮政斧一把手,就不能是對村民的態度了,“我接觸過不少村民,對這個文件,他們最多隻能借過來看一看,貼到外面的公告,是大家都能看到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