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女傭又在安娜的指揮下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藥水走進來,擺放在波羅涅夫身前的茶几上。安娜指了指藥水,示意波羅涅夫喝下去。
波羅涅夫遲疑着,看了看,又端起碗來聞了聞,眉頭大皺。
一股土腥氣和難聞的怪味直衝他的鼻孔,他一陣噁心,幾乎要順手把這碗藥給撇了。
“波羅涅夫先生,如果您想治好病,就必須把藥喝了,不但要喝這一次,而且要堅持喝上三個療程,否則,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你。”駱志遠輕飄飄的聲音傳進尼娜的耳朵,尼娜趕緊神色嚴肅地翻譯過去。
安娜也扯了扯霍爾金娜的胳膊,伏在她耳邊小聲道:“霍爾金娜,這藥必須要喝!”
霍爾金娜望着眼前這碗黑褐色的藥水,她微覺怵頭。不過,她還是溫柔地從波羅涅夫手裡接過藥碗,柔聲勸道:“爸爸,這是中藥,治療你的病的,您就喝了!”
波羅涅夫苦笑起來:“霍爾金娜,這種藥水……”
波羅涅夫有心想說“這是什麼玩意兒、喝下去太噁心了”,但當着駱志遠的面,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暗暗又憋了回去。可要說讓他喝,他還真是有很大的心理障礙。
保羅大步走過來,俯身掃了一眼霍爾金娜端在手裡的藥水,呸了一聲,攔阻道:“波羅涅夫先生,絕對不能隨便喝他的東西,太不衛生、太不安全了。這樣,先拿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含有毒素,或者是不是細菌超標……嘖嘖,太不可思議了,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波羅涅夫本就非常“怵頭”,聽了保羅的話就更加猶豫。他不僅擔心藥水“不衛生”,還有些擔心裡面有沒有毒素。
安娜當即用英語反駁道:“保羅教授,這是對症下藥的藥水,怎麼可能有毒?您說話要負責任!”
保羅眼睛一瞪,用英語斥責道:“安娜,你也是醫生,怎麼能同意讓病人亂服藥?”
“好了,不要多此一舉了。”駱志遠冷然沉聲道:“安娜,不要再跟他爭了,你把藥水倒在我的水杯裡一些。”
安娜一怔,雖然沒有反應過來駱志遠究竟要做什麼,但還是按照他的話,從霍爾金娜手裡接過藥碗,然後往駱志遠面前的水杯裡倒了一些。
駱志遠也沒有廢話,當即舉杯向波羅涅夫示意,然後一飲而盡:“波羅涅夫先生,你可以放心喝了,如果有毒,我第一個受害。”
波羅涅夫臉色漲紅,尷尬地嘿嘿笑着,從安娜手裡接過藥碗,咬了咬牙,舉在嘴邊,開始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喝藥。他一口氣將大半碗藥水喝下,然後苦笑着取過水杯來又喝了一杯清水,衝了衝,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衝着駱志遠聳聳肩。
“好苦的藥水!”
駱志遠淡然點頭,“波羅涅夫先生,我們華夏有句古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雖苦但能治病救人,甜言蜜語倒是蠱惑人心,可對你的病情無益。”
尼娜皺了皺眉,駱志遠的這兩句話讓她覺得很難用俄語翻譯出來,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明所以然,只能說個大概的意思。
……
駱志遠讓波羅涅夫把腳從木桶的藥水裡取出來,擦乾,平放在一個真皮墩子上。駱志遠凝目望去,見他的腳、踝、腳面等部位明顯有幾處或鮮紅或暗紅近乎發亮的瘀絡,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扭曲成了一個凸起的筋包,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駱志遠略一沉吟,決定第一次採用刺血療法。放散淤血,疏通經脈。
刺血療法是中醫常用的診療方法,通過放血祛除邪氣而達到和調氣血、平衡陰陽和恢復正氣爲目的的一種有效治療方法,適用於“病在血絡”的各類疾病。駱志遠從外公穆景山那裡學到的刺血療法,只要有有絡刺、贊刺及豹文刺法三種。在常規消毒後進行,手法宜輕、淺、快、準,深度以0。1~0。2寸爲宜,需要治療者的把握。
駱志遠扭頭望着安娜輕輕道:“安娜,你仔細看好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刺血療法,中醫常用,具體的理論呢,你也有所涉獵,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一句話,刺血療法重在手法,手法不熟練、拿捏不到位,容易給病人造成無謂的傷害。”
這是駱志遠第一次鄭重其事地通過現場病例來對安娜進行傳授指導,安娜喜不自勝,歡喜地連連點頭,態度嚴肅認真起來。
保羅的存在,讓駱志遠突然覺得,將中醫傳授給安娜,讓安娜在俄國推廣中醫,對中醫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於穆家的祖訓,駱志遠認爲只要不涉及穆氏醫術的核心部分,也不算違背外公的嚴訓。
霍爾金娜也好奇地湊過來,認真聆聽和查看着。
駱志遠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去:“取針。”
安娜趕緊將駱志遠的金針包打開,取出一根金針遞了過去。
駱志遠點點頭,示意安娜消毒。
安娜將準備好的消毒棉棒俯身擦拭波羅涅夫的瘀絡處,待駱志遠點頭示意可以結束,才停下動作。駱志遠慢慢手持金針刺了下去,一時間,波羅涅夫緊張地幾乎要呼吸暫停,而一旁圍觀的霍爾金娜、安娜和幾個女傭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其實她們也不知道駱志遠要做什麼,霍爾金娜眸光閃爍,心道這便是所謂的鍼灸了?
駱志遠接連下了六根金針。出乎波羅涅夫的意料之外,除了微微的麻癢之外,他沒有任何痛感。他訝然地望着駱志遠,心頭的期待感更強烈了。
“痛嗎?爸爸?”霍爾金娜伏在波羅涅夫的耳邊壓低聲音道。
波羅涅夫搖搖頭,“沒什麼感覺。”
霍爾金娜眸光中掠過一絲震驚,這麼尖細的金針刺入肉體,波羅涅夫竟然沒有感覺太過刺痛,這幾乎顛覆了她的醫學認知——難道,痛覺神經失靈了嗎?這怎麼可能?!
“安娜,採血針!”駱志遠輕喝一聲。
安娜趕緊又遞過一枚消過毒的採血針,駱志遠接過順手就刺去,將其中一處瘀絡刺破,瘀血順勢而出,呈現出暗紅色。駱志遠小心翼翼地用棉棒和藥棉擦拭溢出來的淤血,不多時,就放出了不少淤血。等血液的顏色從暗紅轉爲健康的鮮紅色,駱志遠這才擡頭向安娜笑道:“安娜,加壓,止血。”
接下來,駱志遠在安娜的配合下重複操作,接連爲波羅涅夫刺血治療三處瘀絡。通過放散淤血,波羅涅夫的病患處明顯消腫,烏亮青紫的狀況大爲改變。
駱志遠俯身仔細觀察着。從病症來看,刺血療法一次不能見效,必須要維持一個療程。不斷放散淤血,循序漸進,慢慢起到疏通波羅涅夫氣血經脈的目的。
完了,他緩緩起身,收起金針來,向波羅涅夫笑道:“波羅涅夫先生,感覺如何?”
波羅涅夫眨了眨眼,眉開眼笑地道:“舒服,舒服啊!”
尼娜笑着向駱志遠道:“志遠,波羅涅夫先生說很舒服呢。”
“好。”駱志遠說着,扭頭向安娜指點道:“安娜,淤血一次性是放散不乾淨的,必須要持續一個療程,循序漸進,慢慢達到疏通血脈的目的。”
駱志遠突然探手下去捏住了波羅涅夫腳底的涌泉穴,波羅涅夫當即發出一聲輕輕的舒服的呻yin。衆人都沒有看清他用的什麼手法,除了安娜這個有心人。
駱志遠收回手,用乾淨的毛巾擦了擦手,“安娜,你嘗試一下。”
安娜興奮地點點頭,立即有模有樣地俯身捏穴。不過她的力度沒有掌握好,讓波羅涅夫眉頭輕皺,幾乎喊出痛來。安娜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再次嘗試了一下,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兒。
……
略事休息後,又在安娜的協助下,接連在波羅涅夫的百會、神庭、曲池、合谷、神門、足三裡、太沖、豐隆、內庭、陰陵泉以及阿是穴上,以毫針瀉法下了一套連環針。
這套針法非常複雜,必須要連貫捏穴,一氣呵成,對於認穴和下針的輕重力度有着極高的要求。他一邊下針,一邊給安娜講解,卻沒有敢讓安娜嘗試,儘管安娜躍躍欲試。
駱志遠這一套針下完,不僅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就連後背,都完全溼透了,對於他的體力消耗很大。
駱志遠下完最後一根金針,這才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緩緩坐在沙發上,開始閉目養神。
霍爾金娜震撼的目光一會從一身金針的父親身上掃過,一會又停留在駱志遠的身上,見駱志遠大汗淋漓,她忍不住向安娜小聲道:“安娜,這就是鍼灸了?我看駱先生好像很累的樣子。”
安娜目光狂熱地注視着波羅涅夫身上的金針穴位,目光眨也不眨一下。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認穴上,根本就沒有聽到霍爾金娜的問話。直到霍爾金娜輕輕扯扯她的胳膊,她才猛然醒悟過來,激動地顫聲道:“霍爾金娜,這是很複雜的針法,我也看不太懂,但是我能明白,疏通血脈,對於波羅涅夫叔叔的病,大有好處。如果不出意外,一個療程下來,波羅涅夫叔叔的病痛會大爲減輕。”